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综]没人写信给嘉莉 作者:红姜花 文案: 饱受欺凌的嘉莉·怀特,在一夜之间成为杀人弑母的罪犯。 面对众多的人证物证,她坦然承认,但汉尼拔·莱克特博士并不认为她有罪。 嘉莉:我的身心已被原罪污染,堕入地狱也不能洗脱我犯下的罪孽。 汉尼拔:我愿代上帝为你赎罪,孩子,只要将你的一切交付于我。 这是一个拔叔将萝莉养成坏萝莉的故事。 CP:魔女嘉莉/汉尼拔,但不涉及任何影视剧的原作剧情。 警告:文中可能会出现人物黑化、严重OOC以及三观不正的情节。 内容标签: 英美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嘉莉·怀特,汉尼拔·莱克特 ┃ 配角: ┃ 其它: 晋江银牌编辑评价: 在学校饱受同学欺凌、在家中遭到母亲虐待的嘉莉?怀特,终有一天彻底爆发。清醒过来的嘉莉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而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职责就是,将已然破碎的嘉莉,重新塑造成完整的人。 本文基调深沉,节奏平缓,运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与环境描写,刻画出嘉莉在汉尼拔刻意的培养下由凡人向魔女蜕变的全部过程,并且以丰厚的情绪积累展开了一个少女从青涩至成熟的身心变化。 ==================   ☆、少女嘉莉01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女主来自2013版《魔女嘉莉》,故事情节根据文章需要改动很多,所以基本可以当原创角色来看;男主来自美剧《汉尼拔》,可能会有其他影视剧、都市传说角色乱入。   担心有妹子不注意文案所以再警告一下。文中可能会出现引人不适的角色黑化与严重OOC(特指嘉莉)以及三观不正的情节,到时候被雷到可不要怪姜花没有提醒哦wwww      又有人来了。   清脆的关门声吓得嘉莉一哆嗦,她抬起头,一双考究的皮鞋落入眼帘。仿佛她的肺部已然放弃了挣扎,不再工作了一般,强烈的窒息感涌上脑门,嘉莉痛苦地抽噎一声,闭上了眼。   别。   求你们了。   滚烫的水珠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挤出来,嘉莉跪在地上,泪水浑浊了她的视线,恐惧与惊慌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别……”   嘉莉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张了张嘴,用沙哑地声线小声念道。   别再问我了。求你们。   罪恶感与愧疚感如同火焰一般在嘉莉的胸膛燃烧,那火焰席卷了她的肺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嘉莉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她已经认罪了,为什么他们还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些问题,一遍又一遍的试图“安抚”自己?   “……别过……”   “我不过去。”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双皮鞋守信地停在了门口,没有再靠近的意图。他没有像之前进来的人一样尝试着表达无害的信息,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嘉莉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开口。   于是嘉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一个中年人,西装革履、身姿板正。在嘉莉有限的年华与经历里,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端庄的男性——母亲甚至一度禁止她与任何男人有目光上的交流。但现在没有了,她得到了完全意义上的自由。   因为母亲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上帝啊。   饥饿灼烧着她的胃部,喉咙干渴地像是被锉刀磨过似的,浑身上下的刀伤传来尖锐的痛楚,精神与生理上的疲倦止不住地攻击着嘉莉的意识,她几乎是完全依靠着意志支撑着自己清醒:“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   嘉莉看到他开口了,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她无法猜到他的任何意图。他蹲了下来,触及到他的目光时嘉莉下意识地蜷缩到墙角。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男人平静地说道,“你杀了他们,对吗。”   是的,她杀了他们。   干涸的深红色凝固在嘉莉的礼服和头发上,漂亮的衣服此时已经硬的如同纸板。在警察发现自己时她甚至分不清手臂上的血迹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她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她也不敢去数。   嘉莉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因为你的同学欺凌你,侮辱你;因为你的母亲囚禁你,虐待你。所以你杀了——”   “——不,不!”   嘉莉近乎以尖叫的方式打断了男人的话语,她靠在角落里,拼命的摇头否定男人的说法:“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我有罪,我的罪过造成了这一切,我应该下地狱,上帝啊,为什么你们还不处决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嘉莉绝望地打断了男人的话。男人陷入了沉默,他没有惊慌也没有难过,等到嘉莉再次冷静下来时才意识到男人只是在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的像一口深井,探寻不到任何波澜。   “我知道了。”   最终他点了点头,轻轻说道,然后重新站了起来。   嘉莉仰视着他,男人端正的面庞浮现出些许温柔的色彩,那几乎像个圣人一样……像个圣人。   “你的罪过是接受了魔鬼的诱惑,你接受了他的条件与力量,你像个女巫一样残忍地杀死了所有人。”   男人的声线醇厚又冷静,圣人的声音也应该是这样。莫名的念头从嘉莉的脑海中闪过,是的,圣人。他就像是上帝派来裁决自己的使者,出现在这里,只为给自己一个公平的结果。   这太荒谬了,但或许是真的呢?堕入地狱也无法洗脱她的罪孽,再多的惩罚也不能抵消她心中的恶念。而这个男人,这个陌生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询问自己,质疑自己,他知道魔鬼的存在,他相信自己是个女巫。   嘉莉稍微冷静了一些,小声问道:“您是来裁决我的吗?”   “你认为呢,我的孩子?”   他叫她孩子,他的孩子。   嘉莉的泪水再一次止不住的落下来。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阻止哭泣的声音泄露出来,她不能哭,当着使者的面她没有资格哭泣。朦胧之中她听到男人走近了自己,这一次,嘉莉没有抗拒。   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死死贴在角落的身体。地面太冷了,嘉莉躺在这里又太久。久到纵然隔着布料,男人的手碰触到她的皮肤时,滚烫的温度依然让嘉莉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是在燃烧。   他把她拉进了怀里,男人的气味,香水的气味,皂粉的气味一并涌进嘉莉的肺部。意识到是个男性在拥抱自己时嘉莉几乎是本能地想挣扎,但随机她又意识到这是上帝的使者,他是不同的,这样的拥抱对于肮脏污秽的自己来说是最珍贵的恩赐。   “你在毕业舞会上杀死了无辜的陌生人。”   男人的声音在嘉莉头顶响起,她从来没听过如此温柔的男人的声音。嘉莉死死拽住他的衣襟:“是的。”   “你在郊区的马路上杀死了侮辱你的同学。”   不止是男人,应该说从来没有任何人对嘉莉这么温柔过,连母亲也没有。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哽咽着点了点头:“是的。”   “你在家里杀死了你的母亲。”   希望与哀恸一齐撞击着嘉莉的心脏,疼痛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她艰难地喘息着:“是的,是的,都是我干的。您要处决我吗,您会吗?”   他摇了摇头。男人低沉的声音放慢了速度,他揽着嘉莉的双臂紧了紧,嘴角贴着她因血液而黏成一团的头发。嘉莉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心跳,甚至他说话时声带的颤动:“没人会处决你,上帝给了所有人改过的机会,你不会被排斥在外。”   嘉莉震惊地瞪大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男人的脸上却只有无法动摇的笃定。她摇了摇头,悲伤地说道:“不可能……上帝不会原谅我的,他不应该……”   后面的话,在嘉莉对上男人的眼神时,胆怯的收了回去。他的眼睛里包含着神性的冷漠,似乎在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回绝他的话语。   她不能……当然不能。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上帝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待嘉莉再没有开口的念头时,男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悔过一般低声念道。嘉莉太熟悉他说的这句话了,他在用圣经提醒自己。   “——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她究竟何德何能,能换来这样的机会?嘉莉怔怔地看着他,跟着他小声道出后面的句子,甚至忘记擦去不住滚落的泪水。   她想,不会再有的人生比今日的自己更加多舛坎坷,被魔鬼操纵之后又迎来的神明的宽恕。   直到男人用拇指轻轻擦去嘉莉脸上的泪水,她才回过神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嘉莉伸出了双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开口应道:“您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吗,为我赎罪的使者?我愿意付出一切,我的灵魂与肉体,来洗脱我犯下的罪孽。”   男人的手扶着她的后背,他笑了起来。在以前,嘉莉只在梦境里听到别人用这样的方式最自己笑过,那是介于父亲与情人之间的笑声:“我可不是什么使者,我只是个普通人,与你一样。”   “那我……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他看着她好奇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开口回答。   “我叫汉尼拔·莱克特。”   .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踏出审讯室的时候,无数担忧与畏惧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进去了太久,而里面迟迟没有传出尖叫声。这就足以证明莱克特医生成功地令那名少女冷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他那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上,昂贵的布料上沾满了干涸后血迹碾成的粉末。   “——嘉莉·怀特不应该呆在这里。”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这样的神态让人摸不清医生究竟是在愤怒还是单纯的为了发出命令,“她必须接受专业的医疗救治。”   ☆、少女嘉莉02   《女巫嘉莉的复仇——十八岁少女一夜屠杀数十人》   作者:弗莱迪·朗兹   根据有关消息,当地警方在一夜之内接收到了三起关于谋杀的报警。三起谋杀案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别于高中礼堂、郊区马路与私宅中发生,并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年仅十八岁的高中生嘉莉·怀特。   在间隔极短的案发时间内赶往三个现场行凶,听起来似乎只有魔法能够办到。但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她真的是幸存者口中的“女巫”、利用“魔法”杀人吗?据记者了解,嘉莉·怀特长年受到母亲的虐待和同学的欺凌,她声称自己杀死了同班同学与自己的母亲,是否又与她的遭遇有关呢?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关掉了正在浏览的网络页面,目光挪到身边的病床上。   那个小报记者口中的女巫就躺在那里沉沉睡着,安详的睡颜与警方接触她时竭嘶底里的状态判若两人。   刚被发现的嘉莉·怀特,状态紧绷到任何人都不能走近她三步之内,不然少女就会以疯狂的方式攻击对方,甚至是她自己。就在她闹得差不多筋疲力尽的时候,无可奈何的他们找到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   他安抚了她,建议FBI把她送到精神病院。   但就在第二天,就是今天,FBI再次联系到了莱克特医生,说嘉莉·怀特拒绝救治也拒绝进食,并且表现出了极端的自残倾向。他们不敢靠近她,希望汉尼拔·莱克特能询问出细节来。   莱克特医生到来时他们刚刚给她注射了咪达唑仑,算算时间,药效差不多要过了。   .   尖叫逃窜的人群,血腥的舞台,摇摇欲坠的家与怀中妈妈的尸体。   无数画面如同快进一般在嘉莉的脑海中闪现,激烈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尖叫出声,猛然睁开眼,想尝试着从床上爬起来,数次发力却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床上。   “日安,嘉莉。”   男人的声线惊的嘉莉一哆嗦,她循着声音转过头,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坐得很近,姿态放松并且神情冷静——前一刻还试图挣扎的嘉莉看到他近乎于冷漠的神态时莫名的放松下来。   她的使者。   “日……安。”之前的反抗给嘉莉带来了微弱的伤害,她感觉到说话时自己的喉咙在痛,但不会比这副皮囊上叫嚣着的伤口更痛。她后背的伤口刚刚被缝好,但嘉莉并不在乎,冷静下来的她仔细打量男人一番,而后想了想,试探性地继续说道,“莱克特先生。”   衣冠楚楚的男人礼貌性的勾了勾嘴角:“你可以喊我汉尼拔。”   这是他的名字。   允许他人直呼名字是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嘉莉在学校里也会喊同学的姓名,但她不觉得他们对自己心存善意,那是一种带着蔑视的施舍,就像是教皇允许贱民亲吻自己的脚趾一样。   没人会比嘉莉更清楚二者的区别。   至于汉尼拔·莱克特的行为,像是两者兼有。   可即便如此,嘉莉还是克制不住如潮水一般的希望淹没了自己。   他与他们是不同的。嘉莉能感觉得到,不仅仅因为在她的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定制西装与一丝不苟的头发,还因为他的态度。嘉莉没有从他的态度中探寻到任何负面情绪——她就是靠着这份敏感生存下来的。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好奇,但被他很好的教养掩盖住了,剩下的只有公允。这之中没有同情,半分也没有,只有为上帝工作,负责裁决罪恶的使者才会这样。   而她的使者向自己表达了善意,准确地来说,是赏赐给自己善意。嘉莉很高兴。   “我……”但她不能,一个罪人怎么能接受如此荣耀?嘉莉摇了摇头,在他的目光之下胆怯地开口,“没有资格称呼您的名字,使者。”   光是说出这句话就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使者的眼神让嘉莉很是畏惧。而在她的话音落下后,嘉莉预感到他的情绪有所变动,但那完全没有表露出来,甚至未曾浮现在眼底,他控制的很好。   “那么,你可以称我为莱克特医生。”   “医生?”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嘉莉。因为FBI的邀请而出现在你的面前。”说出这话时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看起来更加随意了几分,“所以,我与那些你攻击过的人没有区别。”   “但你承认我的罪名,那天晚上你亲口说的。”   他没接话。   莱克特医生以一种平静的目光审视着嘉莉,这之中仍旧没有同情。嘉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中的感激,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生感激。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嘉莉?”   “您可以问我任何问题,莱克特医生。”   “你认为我是谁的使者?”   嘉莉虔诚地答道:“只有上帝才有资格命令使者为我赎罪。”   莱克特博士看上去没有惊讶:“但你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回应莱克特医生的是嘉莉的笑容。   他就坐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动弹不得,嘉莉很想坐起来靠近他。但是现在她离不开床板,嘉莉也不想惊吓或者伤害到使者,所以她只能不甘心地接受自己要以平躺这种不恭敬的姿态回答他的考验。   嗓子很痛,但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感情,嘉莉看着男人的面庞,放轻了声音:“我从未说过使者不是人类,莱克特医生。上帝曾经派了一个使者保护我,监督我,惩罚我,但是我把她杀死了。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原谅我,然后您出现了,您肯定我的罪孽,只有使者才会这么做。”   “曾经的那个使者,是你的母亲。”   “而现在的使者,是您。”   有那么一瞬间汉尼拔·莱克特的表情变了。嘉莉看得分明,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温柔的神采一闪而过。仿佛是为了肯定她的坦白,他的面庞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浅笑,他转移了话题:“据我所知,你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进食了,孩子。”   “如果您需要我吃东西的话,我会吃下他们送来的食物。”   “不。”他站了起来,走到病床旁边,顺着他的视线嘉莉才发现自己枕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你现在太脆弱了,孩子。我认为你不适合医院的食物,我煮了点粥,希望你不嫌弃。”   “谢谢您。”他把病床摇了起来,嘉莉感激又畏惧的看着他,“可是……我动不了。”   就算嘉莉没有被绑在床上,她也无法抬起双手。镇定剂的效果褪去后手臂的刀伤一直在疼,那是母亲临死前留给自己的礼物。   而听到她的话,莱克特医生只是瞥了一眼嘉莉被束缚住的双手,接着转过身打开了食盒:“那么我很荣幸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个行动自如的人。”   嘉莉不能动,所以他改坐在床边。一手端着食盒,另一只手用汤匙轻轻搅着看起来就很美味的粥:“我加了些海鲜,希望你不介意。”   “没关系。”   “那么……我可以?”   他要喂自己。即便嘉莉非常清楚她只能接受别人的喂食,也无法忽略自己脸颊的温度正在逐渐升高。从来没人对她这么的温柔,更不会有人亲手喂她东西吃,连母亲也没有过。   或许是上帝把他身边最信任的天使派到了凡间。嘉莉只能避开他的目光,狼狈的点了点头。   在得到嘉莉的首肯后,莱克特医生举起汤匙,送到她的面前。食物的味道入侵嘉莉的嗅觉,两天以来饥饿感第一次取代了火烧火燎的胃痛向嘉莉的大脑传达需要进食的信号。   在经历了噩梦般的一夜后,这样的感觉多少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她小心翼翼地将汤匙含进嘴里,温度刚好,大米的香味与辅料的鲜味糅杂在一起,和莱克特医生本人一样,给嘉莉一种温柔的抚慰。她尝不出是什么海鲜,但那很好吃,这几乎是嘉莉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很好吃。”嘉莉把粥吞进肚子里,轻声开口,“谢谢您。”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莱克特医生的表情没变,但嘉莉能察觉到他很满意,男人又舀了一汤匙粥送到她面前,“只注射葡萄糖可不够提供愈合伤口的营养。”   说完他顿了顿,嘉莉顺着他的视线下挪,意识到他是在看自己□□在外的小半截手臂,不过三寸的皮肤一片淤紫,而浑身的钝痛告诉嘉莉,可不只是手臂这样。   “你是说这些吗?”嘉莉接口问道。   莱克特医生收回了目光:“我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瘀伤。”   “从天而降的石头。”嘉莉答道,“我想这是上帝的惩罚。”   莱克特医生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似乎陷入了一种介于思考与困惑之间的状态。但那很快就消失了,他抬起眼:“为了惩罚你杀了人,还是别的?”   母亲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逐渐变得僵硬,无数鹅卵石从天而降砸穿了屋顶,挥散开来的绝望与痛苦再次凝聚于嘉莉的心脏。她想尖叫出声,想从床上挣扎开来逃离这里,但在所有的悲恸与愤怒爆发之前时,嘉莉触及到了汉尼拔·莱克特的双眼。   他睿智的双目正凝视着嘉莉,那之中除了她的倒影之外再无他物。   嘉莉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上帝为了什么而惩罚你,嘉莉?”莱克特医生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最后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开。   “魔法。”嘉莉闭上了眼,颤抖着开口回答,“惩罚我是一名被魔鬼勾引的女巫。”   “你用魔法杀死了他们。”   “是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嘉莉不确定这是不是莱克特医生想要的回答,但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也是她唯一能够提供给他的答案。   莱克特医生并没有失望,他稍微侧了侧头,转而问道:“所以你认为你的罪孽在于魔鬼赋予的力量,而不是杀人。”   他或许在……怀疑。莱克特医生陈述的语气让嘉莉有些心慌,她害怕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否定自己的话。他们都告诉自己所谓的“魔法”只是她的幻想,就算是毕业舞会上几乎所有幸存者都目睹了嘉莉的所作所为,他们仍旧不承认这是自己的罪过。   “那么,你可以展示给我看吗?”   嘉莉的心提了起来。   她看向莱克特医生,男人的表情中带着半分兴致盎然的好奇,嘉莉探寻了很久没有找到想象中的厌恶与戒备。   “我现,现在。”她紧张地吞咽着,“现在很平静,无法使用魔法。”   魔鬼不会在她头脑清醒的时候出现,嘉莉只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安宁与希望,她觉得这是因为莱克特医生在,魔鬼不可能在使者面前有机可乘。   “我知道了。”   谢天谢地,他果然没有否定自己。莱克特医生仿佛是看出了嘉莉的心情,接着开口:“不必担心,嘉莉。我不是来审讯你的,那是FBI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化解你的内心的恐惧与迷惘。”   “像上帝那样?”嘉莉胆怯地问道。   他再次笑了起来。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是的。但上帝用的是他的力量,而我用的是知识与经验。”他用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线应道,“并且我与他一样,都希望你能走出阴霾。”   这是实话。嘉莉能感觉得到。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是因为羞涩,她觉得自己被束缚的双手正在颤抖,嘉莉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明天……”   不行,她不敢问。   太冒昧也太粗鲁,嘉莉把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但莱克特医生已经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我还会来。”他笃定地回答,“你是我的责任,嘉莉。”   “……谢谢。”除此之外嘉莉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对于男人无私的慷慨,她能做的只有感激,这让嘉莉觉得自己很无力,也很幸福。   “比起你的感谢。”而他所做的只是朝着手中的食盒示意了一下,端正的面庞流露出不易察觉地关怀,“我更需要你康复,孩子。”   嘉莉扬起了一个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会的,为了你,医生。”   .   “在我们的生活中,绝大多数人选择用一则二分法来定义善恶。因为在二分法的定义下,邪恶的人被认为天性如此,从而给善良的人开脱罪责的理由,既不用反省自己间接造成或者姑息的罪行,在惩罚坏人时也不会产生心理负担。”①   当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用他独特的,醇厚的声线叙述道   “自古以来女巫便是邪恶的象征,是撒旦的使者。嘉莉·怀特的女巫身份使得她被简单粗暴的归类为‘坏人’,‘好人’对她施加虐待便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认为自己有罪,罪孽在于接受了魔鬼的诱惑,而不是杀人。”   转述嘉莉·怀特本人的观点时,汉尼拔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表情变化,但那很快就消失了。   “所以我认为……接受自己女巫的身份、承受来自家庭与学校的虐待,甚至迫切的承认一切罪过,都是她获得认同感的一种方式。”   “一种不计代价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化用自《路西法效应》,作者菲利普·津巴多 (Philip Zimbardo)   ☆、少女嘉莉03 作者有话要说:  哦对了,想看《黑塔奇迹》的妹子挪步至这个文案预览,我把黑塔的世界观改了改准备写成西方古言,四月底到五月初之间开坑。地址:   警告:本章涉及可能会引人不适的蓄意自我伤害情节。   病房的门被强行扭开,嘉莉将目光从窗边的钟表上挪到门口。   医院里的护工说自己的精神并不稳定,而一个不稳定的患者房间里不应该有钟表这种易碎品出现。但这对嘉莉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她依然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对那个钟表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它的指针一圈圈转动,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   但是这次推门而入的并不是嘉莉期待的莱克特医生,也不是往日的护工。   红发绿眼,衣着招摇,有着一张漂亮但是略带侵略性的脸。嘉莉在看清走进来的女人时稍微拧了拧眉头,她比自己更像个女巫。   “嘉莉。”女人摆出了自以为善意的笑容,走到了嘉莉的床前,以一种亲切的语气故作轻快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嘉莉没有回答,她抿紧嘴唇看着女人。本能告诉她最好别搭茬,不管女人是来干什么的,她的关怀与问候都是装装样子,只有迫切的好奇是真的。   除了使者外,嘉莉并不认为自己有责任满足他人的好奇。   “不用担心。”女人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担心,温言开口,“我是来支持你的。”   支持她什么?   嘉莉看着那名女人,她见自己没说话的意图后,自顾自地拉近了椅子坐下来。   “我叫弗莱迪·朗兹,是个记者。”女人用一副坦诚的语气自报家门,“虽然我与FBI的目的都是寻求真相,但请相信我与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他们不接受你的说辞,但是我会接受,只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说完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嘉莉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出了克制得很好的急切,这个记者似乎是在等待嘉莉的回答,但是她依然没开口,于是女人继续说了下去:“并且,我会让其他人都接受。”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嘉莉却觉得那几个单词如同钟鸣一般在她的心灵中回荡。   是的,她想要其他人接受她有罪。非常迫切的想。   “他们不让其他人轻易走进病房。”嘉莉最终开始按捺不住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可是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的,嘉莉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后背的伤口蹭过床单传来了尖锐的痛感,嘉莉倒吸了一口气,却莫名的安下心来。   就像是她已然为自己的失言而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这个吗。”女人脸上的微笑明显了许多,在嘉莉看来那像是在炫耀胜利,“可不要小瞧一名记者的好奇心。”   她的确获得了胜利,她引诱自己开了口。   “你想报道我的所作所为。”嘉莉说道,“他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而女人听到她的话后只是稍稍抿起了嘴角,她的面容中流露出了几分恳切的神采:“但是你需要帮助不是吗?我可以帮助你,嘉莉。只要你将你的经历与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将它们毫无保留的转述给其他人,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   花言巧语,出价诱人。轻易地开出一个让人心动的条件,但她不像是上帝,也不像是嘉莉的使者,女人来到这里是有私心的,她是为了达成目的才出现在这里——除了不会魔法,她就是个女巫。   但是嘉莉无法拒绝。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被单之下摩擦着后背的伤口,撕裂的痛楚是如此的清晰强烈,嘉莉甚至能感觉到缝合的线在自己的皮肉间撕扯拉伸,那很疼,真的。火辣辣的感受直袭脑门,而赎罪的快|感却控制不住地洗刷着她的神经。   “你想知道什么,记者?”她问道。   “真相。”记者给了一个简单果断的回答,“我想知道那晚的细节,嘉莉。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杀了所有人,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们有很多人证,不是吗。马路上还有监控录像。”   “但监控录像里的你是凭空出现的——上一秒还在毕业舞会,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郊区公路上,并且挥了挥手手面前的车就停了下来,转头直接撞到了加油站里——这根本不符合物理定律,嘉莉。”   嘉莉笑了起来。   多么的愚蠢和天真啊,妄图用世俗的条条框框约束恶魔的力量。嘉莉只感到一股怜悯的情绪从心中涌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以为妈妈的话是那么的荒谬疯狂,但等到她真正的掌握了魔鬼的能力,等到她真正的毁灭一切后,嘉莉才意识到母亲是对的。   记者没等到嘉莉回答,也不气馁,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魔法,可是为什么魔鬼偏偏选中了你而不是别人。”   嘉莉收敛了笑容。   “我犯了罪。”   “什么罪?”   “……淫|欲之罪。”   不该告诉她的,不该说出口的。嘉莉再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像她这样的女巫,这样与自己同罪的人根本没资格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无尽的悔意与悲伤覆盖住了嘉莉,她死死地绷紧后背,肌肉与床板相互拉扯着她的伤口,她能感觉到在针孔之中缠绕着她伤口的线一步一步地拉紧,直至到它们负荷的尽头。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嘉莉的喉咙里泄露出来。   “嘉莉?”记者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她站了起来,“你还好吧?”   皮肉撕扯开来的痛感如此的真切,真切让嘉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躺在床上,摇了摇头,颤抖着开口:“我很好,你别过来。”   显然记者并不相信这句话,她向前迈了两步,脸上精心装饰过的笑容被担忧取代:“你确定吗,我可以——”   “——我说了我很好!!你不要过来!”   玻璃崩裂的声音掩盖了嘉莉的尖叫,同时也掩盖了开门的声音。不仅是记者,连嘉莉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她猛然抬起眼,看到刚刚还稳稳当当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莫名其妙的裂成了碎片。接着嘉莉的目光挪到门口,汉尼拔·莱克特站在那里,他总是稳重端正的面庞中浮现出几分阴霾。   “朗兹女士。”他用他低沉优雅的声线开口说道,“未经FBI允许,任何人不允许探望嘉莉·怀特。”   后背的布料与床单被濡湿,那样的感觉很不舒服,她想将自己从床上剥离,但她的双手被死死的绑在床边,嘉莉只能不安的扭动身体。血液的腥气逐渐飘到鼻腔周围,但嘉莉并没在意,她抬起眼,敬畏地看向莱克特医生,后者在赶过来的护工将弗莱迪·朗兹请出去时只是稍微侧了侧身体。   “……对不起。”嘉莉觉得医生是生气了,他当然会生气,自己说好了要配合工作的不是吗?而且她竟然将自己的信息告诉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甚至都没告诉过莱克特医生。“我不应该和她说话的……医生,对不起。”   而莱克特医生的反应只是反锁了房间的门。   医生的沉默让嘉莉有些不安。她试图撑起身体,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让她看清他的脸。而就在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大步跨到了她的床前,莱克特医生看也没看地上的钟表碎片一眼,他俯下身来。   “医生,我——”   嘉莉急切地想说些什么,但是在她的眼睛触及到医生的眼睛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摄住了她。   他在看着她,表情冷淡目光也十分平静,那之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嘉莉却感觉有种莫名的战栗感从她的尾椎一直窜到头顶。被这双眼睛看着,嘉莉觉得自己就像是赤|身裸|体地躺在解剖台上,她所有的想法与思绪都无所遁藏。   “……我……”   “嘉莉。”医生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解开了束缚住嘉莉的双手的带子。   一直被困在床边无法动弹的手臂终于获得了自由,而嘉莉在医生的注视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任凭男人把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随着肌肉的挪动后背的伤口再次传来不可忍受的痛苦,她呜咽出声,然后医生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自己。   血在随着她的皮肤流淌,嘉莉能够感觉的到。   她还能够感觉到医生拉开了她的病服。她趴在莱克特医生的怀中,因为血液而粘连在皮肤上的布料被揭开,赤|裸的背部毫无障碍地沐浴在空气之下,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攀上她的后背,捂住了崩裂开的伤口。   男人的气味与温度,男人的手。   属于暴露的羞耻席卷了嘉莉的全身,与之同行的还她尚且无法理解的,近乎于原始的悸动。随着医生的手掌摩擦过她的皮肤时,嘉莉遏制不住地屏住了呼吸,她挺直脊梁,死死地拽住了莱克特医生的衣襟。   “你故意的是吗,嘉莉?”   他好听的声音就徘徊在嘉莉的耳边,她瑟缩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什么?”   “故意扯开伤口。”   血还在流。   但是嘉莉攥着莱克特医生衣服的手越来越紧,她害怕自己一松开手男人就会站起来离开病房去喊医生。她还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更不想被重新捆在床上。   所以嘉莉点了点头,她希望自己的配合能让莱克特医生满意,她的使者满意。   “……是……是的。”她颤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嘉莉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将自己的声线稳定在一个可以被辨识的范围之内,“我不应该与她说话。”   她感觉到男人环住自己的手臂僵硬了瞬间。   这会是他想要的答案吗?嘉莉仍然不知道。她无助地昂起头颅,尝试着读懂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脸上仍然什么都没有。   “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他陈述道。   “一种惩罚。”嘉莉紧张地重复,而后接着开口,“我不会再与她说话了,医生!你要相信我,我——”   “——这让你感到安心吗,嘉莉?”   嘉莉咬紧了嘴唇。   医生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嘉莉别开脸时阻止了她、迫使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嘉莉紧张地都不敢喘气了,她闭上了眼,莱克特医生用他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嘴唇,将那从她的牙齿之中解救下来。   “你认为扯开伤口,感受疼痛能够是获得上帝宽恕的方式。”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经由莱克特医生说出口时,嘉莉没来由地感到了心虚。她等了半天男人都没再开口,于是她试探性地重新睁开眼睛,眼神漂浮着,艰难地开口:“您……医生,您在生我的气吗?”   回应她的是莱克特医生不知是叹息还是单纯的呼吸声。     他扯了扯嘴角,但那敷衍的很。随后莱克特医生捏着嘉莉下巴的手松了松:“我以为你说过你将付出一切,包括灵魂与肉体,是要将它们交付于我。”   嘉莉愣住了。   是的,她应该这么做的。   难道这不是上帝派使者到自己身边来的初衷吗?如果她不交付出一切的话,那么她又该从哪里开始赎罪呢?她又有什么资格来给自己量刑,来惩罚自己呢?   那不是自惩,而是逃避。   泪水顺着嘉莉的脸颊止不住的涌出。   “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孩子。”   嘉莉闭上了眼,她乖巧地等待莱克特医生为她擦去泪水,哽咽着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急促地喘息着:“是我的错,莱克特医生。我答应过您会好好康复的,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的一切都属于您,我没有权利处置它们。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   弗莱迪·朗兹从医院离开的当晚,接到了一个来自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电话。   在看清来电时她拧起了眉头,老实说弗莱迪不喜欢和这个医生打交道。他那总是挑不出错的着装和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但是他现在是嘉莉·怀特的心理医师,为了拿到新闻,弗莱迪愿意冒个险。   于是她接起了电话。   “朗兹女士。”那头的男人甚至没怎么客套,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我可以提供给你嘉莉·怀特的信息。”   真是意外。   心理医生有医患保密协议,而汉尼拔·莱克特一向是个非常称职的医生。是什么能让他主动找到自己,尤其是在他明摆着不喜欢自己的前提下?弗莱迪有些好奇了:“能让大名鼎鼎的莱克特医生违背职业道德,但愿我能支付的起代价。”   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我不会泄露嘉莉的治疗内容,但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崭新的思路。”   “需要我做什么?”   “别再出现在嘉莉·怀特面前。”   鉴于今天嘉莉·怀特与自己说话时的反应……弗莱迪觉得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上,这个要求十分合理。   “可以。”所以弗莱迪答应了,“只要你的思路能够确认嘉莉·怀特有罪。”   汉尼拔·莱克特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如同低音弦乐器奏起的音乐在弗莱迪·朗兹的耳边回响,但那很快就消失了,电话另一端的医生缓缓开口。   “不,不是证明她有罪。”   “难道还证明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弗莱迪嘲讽地问道,随即电话里的沉默让她意识到自己这句揶揄可能就是莱克特医生给她打电话的意图。   然后他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测。   “是的,我认为嘉莉·怀特无罪。”   ☆、少女嘉莉04   “嘉莉?”   熟悉的声线低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嘉莉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空旷的墙壁挪到身边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身上。钟表破碎了之后护工没有挂新的,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了秒针咔嚓咔嚓转动的声音,现在她只能依靠护士的出现频率来估算时间。   “在想什么?”   莱克特医生问道。   他每天来的都非常准时,等待医生到来几乎成为嘉莉捱过一天又一天的动力。他把精致的食盒放在老位置,熟练地摇起病床,不见息怒的面庞朝着她,正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我在想……”嘉莉又将目光挪到原来挂着钟表的位置上,如实回答,“我在想那个钟。”   平白无故裂成碎片的钟表。   崩裂开来的玻璃,散落一地的齿轮,护工收拾残骸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嘉莉恳求莱克特医生不要把她自残的事情说出去,在这之前每次她试图伤害自己时,都会有三个孔武有力的护工把她按在床上、给她注射镇定剂。嘉莉讨厌意识消亡失控的感觉,力量与神智逐渐散开的过程就像是重新落入了恶魔的手中。她把这样的感受抽抽搭搭地倾诉给莱克特医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嘉莉都准备丧失希望的时候,他答应了她。   伤口被重新缝合,而医生只是以为自己是受到了那个女巫……那个记者的惊吓时挣扎造成的。   “他们说挂着钟表的钉子松了。”嘉莉轻声开口,“掉在了地上。”   说出这番话时嘉莉感受到医生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但是她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嘉莉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担心他们的借口会激怒她刺激她,但是如今嘉莉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意识到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是个女巫的,可悲的人类,被束缚在自己创造的框架之内,放弃了上帝的恩宠不说,连危险降临到他们的身边也不自知。   “你说过你平静时无法动用魔法。”莱克特医生想了想,说道,“而那个时候你并不平静。”   看,他们不接受没关系,她的使者会接受。   只要她的使者仍然信任她就好,其他的人她不在乎。嘉莉丢失了她的母亲,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的。”所以嘉莉诚恳地开口,“当时我很激动。”   “这样。”他点了点头,“嘉莉,你能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的感受吗?”   详细的描述吗。嘉莉回想起当时得场景,发觉自己出了疼痛与尖叫之外什么都记不得了。她总是这样,每当情绪激动的时候大脑就会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场景就像是隔着一层水雾一样看不分明也听不真切,一切的细节都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掩盖住了,连那晚上屠杀时也是。   “对、对不起。”她愧疚地咬了咬嘴唇,“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医生用他好听地声音温言安慰道,“记不住也不要紧,现在你闭上眼。”   嘉莉顺从地闭上了眼。   “想象弗莱迪·朗兹就站在你的面前。”   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一头漂亮的红发下展露着灿烂的笑颜。那是女巫的笑容,天底下不会有人比嘉莉更了解这个笑容的含义了。透过这个笑容嘉莉看到她丑陋贪婪的灵魂,她知道这个集女人肯用一切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金钱、诡计甚至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   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巫。   ——未来的自己。   潮水一般的情绪淹没了嘉莉的心脏,她猛然睁开眼,宛若窒息般深深地吸了口气,被捆在床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床单。随即她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了自己的手背,她抬起眼,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正握着自己的手看着她,那张总是镇定自若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看到了什么,嘉莉?”   “我……”嘉莉艰难地找回了自己呼吸的频率,她畏缩地躲开男人的目光,用几不可闻的分贝继续说了下去,“我看到她在……在笑。”   “那你有什么感受?”   “我感到很愤怒。”   “那么你想对她做什么?”   嘉莉没开口。   一种莫名的,让人坐立不安的躁动自腹部窜到喉咙,她尴尬地吞咽着口中的唾液,而后狼狈地说:“我不知道……医生,我不知道。”   “嘉莉,看着我。”   近乎于冷漠的命令语气让嘉莉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莱克特医生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也依然让嘉莉产生了一种一|丝|不|挂暴露在他面前的错觉。医生仅仅是在看着她,但嘉莉却觉得她的使者正在用这睿智镇定的眼神鞭笞自己。   因为她拒绝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躁动在瞬间化成了恐惧笼罩住了嘉莉,她再一次闭上了眼,医生的手从自己的手腕挪到了手臂。他坐近了一些,嘉莉甚至能够清晰地嗅到他身上让人安心的,高贵优雅的味道。   “你想对她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嘉莉的耳朵响起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喉咙的震颤。放在她肩头手就像是枷锁一样桎梏住了嘉莉,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必须说出来,赎罪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自己罪恶的念头说出口。   “我……我想杀了她。”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想用魔法撕碎她。”   “就像撕碎那个钟表一样?”   是的,就像是撕碎那个钟表一样。在嘉莉中断想象之间她抬起了手,无穷无尽的魔法挤压着空气,她的力量扯住了弗莱迪·朗兹,嘉莉眼睁睁看着女人的微笑变成了扭曲的惊恐,邪恶的女巫感受到了恐惧,她的皮肤如同纸张一样裂开,血肉迸射——   “——这是我的罪过对吗?”嘉莉痛苦地说道,“我竟然……竟然想用魔鬼的力量杀人,我驱使着我的欲|望行恶,这是我的罪过,对不对,医生?”   莱克特医生的手从她的肩膀处挪开了,他又端正地坐到了椅子上。   “绝大多数人都会有杀人的念头,嘉莉。”嘉莉试图从他的语气中找出什么观点来,但是一如往常,她失败了,“但不可否认,是的,这是很危险的想法……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想杀她吗?”   “因为她有罪。”她隐约察觉到医生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让嘉莉稍微大胆了一些,她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女人和我一样。她是个女巫,医生。就算她不会魔法,她的灵魂也与我一样污浊不堪。”   莱克特医生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你觉得她死不足惜?”   是的。   自己的确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肮脏才心生杀意的,嘉莉不能否认在心中升腾燃烧着的冲动。   使者说这样的想法很危险,那就是错的,这也是她有罪的证明……当然,当然。嘉莉的心沉了下去。处置邪恶惩罚坏人是正义且高尚的事情,像她这样的罪人怎么能做,冒出这样的想法都是对上帝的亵渎。   想到这儿嘉莉困惑地看向男人:“医生,你说绝大多数人都有杀人的念头,那么……您呢?”   他会因为正义与裁决而心生杀人的念头吗。嘉莉很想知道,因为在她的心底莱克特医生是最有资格行驶正义的人。   但是医生没有回答他。   他深邃晦涩的眼睛里有思绪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嘉莉敏锐地察觉到了,却根本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表面上莱克特医生只是稍微地撇了撇头:“在这之前,有没有其他人让你产生同样的想法?”   有。   一张秀丽明亮的面庞自嘉莉的脑海中闪现,她再一次抓紧了床单。然而这一次嘉莉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想法了,这会让使者失望的。可是肯定的话语停留在自己的嘴边,嘉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像是溺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开嘴巴,然后又紧紧闭上。   这一次莱克特医生没有逼迫她。   嘉莉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张脸在她的意识中彻底消失。她颓下肩膀,一种久违了的,带着希望的酸痛哽在了她的喉咙里,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有的,医生。”   “是谁?”   “我一个同学,她的名字叫苏。”   “在你家发现你后报警的姑娘。”莱克特医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接下了嘉莉的话,“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并不是。”   “她与你杀死的那些人一样欺负过你?”   是的……但也不是。嘉莉在开口的前一刻犹豫了,她紧张地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尝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与苏并不熟悉,但她知道她们的关系非常复杂,嘉莉不知道如何同医生说起。   所幸的是医生并没有强迫她开口,嘉莉想或许自己纠结的表情就足够说明一切了。莱克特医生只是合拢了双手,将它们随意地搁在腿上,嘉莉等了一会,他才用一种笃定的口气打破了沉默。   “我需要你见见她,嘉莉。”   .   “常年经受外界的虐待,使得嘉莉·怀特对他人的反应非常敏感。”   作为唯一一个能够使得嘉莉冷静下来的人,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几乎成为FBI获得进一步讯息的唯一来源。   “她能够轻易地察觉到他人话语中隐藏的含义与暗示,并且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性地接受一部分。比如说她认为自己是个女巫,再比如,她认为我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接受暗示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这给了她承担虐待的理由,以及……”   说到最后时,莱克特医生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我认为,也可能给了她替人顶罪的理由。”   接着汉尼拔·莱克特以他特有的语气,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   “嘉莉·怀特似乎对她的一名同学,报警的苏·斯涅尔表现出了在意的情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她见见那名目击证人。”   ☆、少女嘉莉05   FBI决定让嘉莉·怀特与目击证人,她的同班同学苏·斯涅尔见面。   弗莱迪·朗兹坐在电脑桌前,今天在医院获得的收获让她止不住勾起了嘴角——她答应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不再见嘉莉,可没答应他不见嘉莉·怀特身边的人。她卖个风情就让那个护工说出了一切,与目击证人见面的建议是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提供的,弗莱迪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打来电话时说了什么。   她打开了文字处理软件,目击证人苏·斯涅尔的档案详细地陈列在眼前。   弗莱迪·朗兹回想起了之前与莱克特医生的那通电话。   “整个毕业舞会的人都看到嘉莉·怀特杀了人,监控录像也清晰地记录了下了她的一举一动,而你却认为她无罪。”接到莱克特医生电话的弗莱迪,并没有因为他听起来荒谬不已的言论挂掉电话,而是平静地陈述出了事实,“能告诉我理由吗,医生?”   “朗兹女士,你认为嘉莉·怀特真的是女巫吗?”电话另一端的莱克特医生不答反问。   回应他的是弗莱迪的笑声。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弗莱迪明白医生是在明知故问。任何一个读过小学的人都不会相信这老一套的说法了,何况是见识过无数更为离奇诡谲的杀人案的她。   “那你认为嘉莉是如何凭空挥了挥手就夺人性命的呢?”   “正因为我想不出来才会选择追踪报道,医生。谁知道小嘉莉是如何办到的,或许是用了什么道具,或许是提前布置好的也说不定。”   “我想这样的报道并不会被你的读者们喜爱。”   当然。老实说若不是最近几日全美利坚的杀人狂都像是商量好一样集体休班,弗莱迪才不会报道嘉莉·怀特的案件。如果这个案子发生在二百年……不,不用那么长,哪怕是二十年前,“复仇女巫”这个词汇也能让可怜兮兮地小嘉莉成为犯罪爱好者心中的女神。但时代不同了,恶魔与巫术已经不再罪犯圈内流行,现在的人们更钟情于优雅干净的反社会与冷静病态的精神病杀人狂。   “那么,你有什么意见吗,医生?”弗莱迪虚情假意地问道。   莱克特医生用他一贯礼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的观点:“我认为嘉莉·怀特无罪。”   这一次,弗莱迪·朗兹明白了他的意思。   聪明伶俐的记者还记得嘉莉·怀特的模样,暗金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脸蛋还算不错,按理说这样的姑娘在学校里应该是欺负别人的才对,但她那一身宗教狂热者特有的苍白与神经质破坏了一切。说话时过分的畏惧与戒备不仅不会让人心生怜悯,反而让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厌烦与不耐。她几乎是把“受害者”三个字写在了脸上,见到她的弗莱迪·朗兹非常失望,因为嘉莉·怀特不是她想象中的杀人凶手,也不会是她的读者想要看到的杀人凶手。   但她的确是个合格的受害者。   那就让她当个受害者好了。   比起校园欺凌造成的灾祸,一个隐藏在嘉莉·怀特背后,操纵她做出一切的杀人凶手可能更夺人眼球。弗莱迪的大脑迅速地转动着,她甚至已经想好下一篇新闻的题目了。   莱克特医生说嘉莉·怀特无罪,那总得有个人是凶手。假设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那他肯定与嘉莉·怀特认识很久并且足够了解她——而现在尚且在世,还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目睹嘉莉杀死她的母亲,然后果断报警的目击证人,她的同班同学苏·斯涅尔。   而据弗莱迪·朗兹所知,与苏之所以能在嘉莉的大屠杀中逃过一劫,是因为她被校方惩罚不得参加毕业舞会。   她犯下的错正是在学校里带头欺凌嘉莉·怀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医生?”以可怕的速度整理完思绪的弗莱迪用她特有的,讨人喜欢的腔调问道。   “请随意,女士。”   “是什么让你选择找上我来为嘉莉开脱罪名呢?”记者是个讨人厌的职业,专门报道变态杀人狂的记者更是不被喜欢,在这点上弗莱迪很有自知之明。她还知道,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非常戒备自己,而现在他却为了一个死去也不会有人哀悼的嫌疑犯请求她的帮助——是的,帮助。他这通电话听起来像是交易,可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嘉莉·怀特不受刺激的话,他大可以请FBI找个借口把自己再次逮捕起来,完全不用提出什么条件。   弗莱迪·朗兹并不期待医生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吟片刻后,竟然开口了。   “……嘉莉·怀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弗莱迪在莱克特医生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易察觉的温情与怜悯,“她灵魂饱受自责与愧疚的折磨,一个无辜之人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偏见与误解。她现在一无所有,而我是她的心理医生。”   “单纯的灵魂理应得到保护,朗兹女士。”   .   她很漂亮,金发碧眼,举止高傲,几乎是嘉莉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在学校里这样的女孩子总是很受男生女生的欢迎,他们有自己的圈子,一个嘉莉完全无法接近的世界。老实说嘉莉是有点怕她的,因为她总是那个圈子里最引人注目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嘉莉一直以为这样的她会讨厌自己,就像是她的玩伴那样,哪怕只是擦肩路过也要对着自己流露出厌恶与轻蔑的神情。   但是她没有。   当母亲的身体逐渐地在自己怀中变得僵硬时,当嘉莉准备与母亲一同殉葬在禁锢了她十八年的房子中时,她伸出了手。   苏·斯涅尔一把抓住了嘉莉的手,她清秀的面庞上流露出了焦急与担忧的色彩。   “不是你的错。”苏是这么说的,“这不是你的错。”   那一刻嘉莉差点就要相信她了。   在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时,嘉莉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扯回现实。苏·斯涅尔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桌子面前,触及到嘉莉的眼神时她勾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嗨,嘉莉。”   嘉莉的视野为一下子涌上来泪水所模糊。   说不尽的酸楚与悲哀从全身的角落里迅速的集聚在心头,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强烈的情绪按了下去。她很想给苏一个拥抱,但护工尽职尽责地将她绑在了轮椅上,所以嘉莉能做的只有学着苏的模样,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嗨,苏。”   她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审讯室内陷入了略带着尴尬的安静氛围中。   嘉莉有些犹豫地抬起眼,她悄悄地打量了苏一番。苏的脸色有些疲惫,但总体还算健康。她坐在嘉莉对面后把双臂搁在了桌子上,纤细的手指相互缠绕着,看上去像是比自己还紧张,这让嘉莉稍稍地松了口气。   “那么……”嘉莉轻声开口,而苏的反应就像是鱼缸里受惊的鱼似的抖了抖,这让嘉莉又心惊胆颤地闭上了嘴。   似乎是意识到这样不行,苏叹了口气:“怎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   恶心。   控制不住的厌恶感、面对女记者时相同的躁动在她的心中翻涌升腾,她咬紧牙关,被捆在轮椅上的手死死地掐紧了皮肉里,在痛觉传来时熟悉地,如同触电般的快|感窜过她的头顶,她打了个寒战,紧接着莱克特医生宛若大提琴般低沉优雅的声线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将它们交付于我。”   他捏着嘉莉的下巴,呼吸声均匀地打在她的脸颊上,温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嘉莉觉得他有点失望。   是的,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将她的一切都交给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这具肉|体,还有皮囊之下的灵魂的所有权都在使者的手上,她没有资格伤害自己。   所以嘉莉只能松开已然掐进皮肉里的指甲,她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把几乎要马上从撞碎她的肋骨、撑破她的皮肉的情绪统统按下去。   她试探性地抬起眼,发觉苏的情绪似乎也不平静,并没有注意到刚才自己的异常。苏并没有回答嘉莉的问题,她只是试图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自然一些:“你应该快点好起来。”   嘉莉能从她中听到真切的关心,这份关心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勒紧一样阵阵抽痛。苏和女记者还是……不一样的。   当然,她也有罪,淫|欲悄无声息地侵蚀了她的身体,在她的腹腔内种下了罪孽。她无药可救了,但苏并不知晓这一切。愤怒自嘉莉的心中褪去后她反而很可怜苏,自己有使者爱着引导着,可她呢,除了肚子里的女巫外什么都没有。   嘉莉看到苏在自己的目光之下不安地挪了挪身体:“你知道最近外面……在怎么讨论这件事的吗?”   “我不知道。”嘉莉摇了摇头,自从那个钟表破碎后,别说外界发生的事情,她连当下几点都很难从护工嘴里问出来,“医生担心外界的讯息会刺激到我。”   苏看起来有点犹豫,她的眉头几乎都要拧成了一团,她的手从腹部移回至桌边,半晌之后才下定决心继续开口:“他们都在传……传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我控制的你,你只是我的替罪羊。”   嘉莉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在空旷沉闷的审讯室里格外的突兀,苏的反应不像是听到了嘉莉的笑声,而像是被嘉莉捅了一刀。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嘉莉,而后者坦然地接受了她带着疑问的审视。   他们当然会这么说。嘉莉惊讶的同时又不觉得这出乎意料,普通人是不会接受她是个女巫的事实,哪怕这再显而易见也不会。她曾经为此绝望过,但现在不会了,她现在有莱克特医生,只要她的使者认可自己犯下的罪行就可以,除了医生外嘉莉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承认。   “别担心。”   嘉莉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等到她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逐渐拉伸绷紧时,她才意识到这是自毕业舞会之后,嘉莉第一次直起自己的后背。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嘉莉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然而她却遏制不住那种自信感在她的心中激荡。   她知道这种自信并不是源于自己本身,而是源于莱克特医生。但这并不会妨碍嘉莉反过来温言安慰苏:“上帝会还你一个公正,苏。他给我派来了使者,他会惩罚我的。我清楚我犯下的罪行,我的使者也清楚,你不用——”   “——不。”   苏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打断了嘉莉的话。嘉莉诧异地坐在对面的年轻姑娘站了起来,她微微前倾身体,伸出了手。   除了嘉莉的怀里不再有母亲的尸体,除了她现在不是跪坐在地上而是被绑在了轮椅上,此时此刻的苏与那天晚上是如此的想象。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眼神,甚至连那只柔软的手都同样地包裹住了自己的手臂。   “不是你的错。”她与那晚一样说道,漂亮的眼睛里怀着无限的愧疚与笃定,“他们罪有应得。”   说完她顿了顿,面庞中浮现出难过的色彩:“至于我……也是一样。我欠你一个道歉,我不应该开那个头……不应该放任她们欺负你。这不是你的错,嘉莉。”   有那么一刹那间,嘉莉真的相信她了。   直到回到医院,回到那个狭小寥落病房里嘉莉才从苏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床边,看着护工把自己从轮椅上解开再捆到床上。她知道自己在与苏说话时医生就在外面听着,他把她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包括苏说这不是自己的错。   然而这真的不是她的错吗。   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是嘉莉还是动摇了。同样是否定自己的罪过,苏没有轻视她也没有怀疑她,嘉莉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信任与真诚……信任与真诚,从来没有人如此迫切的想要承认她,嘉莉也从来没想到会有人将这样的情绪投射在自己身上。   等到护工离开后嘉莉几乎是立刻看向莱克特医生,男人走向前,无言地替嘉莉盖好被单,她看着他总是淡然的面庞,奋力地挪了挪手指,碰了碰医生的衣角。   “医生,我能……”嘉莉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莱克特医生勾起礼貌的笑容,“你想问我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所以她只能求助于他的使者。   在他的目光之下,嘉莉总是莫名地感到畏惧。这一次也是一样,话到嘴边时嘉莉几乎都要放弃了,可是一想到当时苏的表情,她还是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开了口。   “我想知道……您,您个人是怎么看我的?”嘉莉艰难地问道,“无关上帝,也无关别人……您是否认为我有罪呢?”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没有立刻回答。   嘉莉忐忑不安地抬起眼,对上了莱克特医生的目光。屋子里毫无声响,但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医生凝视着她的眼神几乎将要发出低低的声音,但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血液在身体里翻腾流淌。①   这样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医生挪开了眼。他的嘴唇先是抿成了一条线,然后开口回答。   “我认为你有罪。”   .   弗莱迪·朗兹是被短讯铃声震醒的。作为一名工作认真的记者,她像其他的同行一样迅速的从睡梦中睁开眼,看了看表,然后意识到这个时间来了讯息只能证明一件事,来了新工作。   而弗莱迪的工作就是报道凶杀案。   她从床头摸起了手机,坐了起来,点开短讯,上面简短的讯息让弗莱迪的睡意彻底消失殆尽。   [苏·斯涅尔死亡,尸体在家中被发现。]   短讯上如此写道,而此时距离她发出怀疑苏·斯涅尔才是真正凶手的报道,不过二十四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处描写来自《沉默的羔羊》原着。   姑娘们晚上好,今日的《拔叔教你睁眼说瞎话》节目就到此为止了,咱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      ☆、少女嘉莉06   “苏·斯涅尔与嘉莉·怀特的母亲死因相同。身中六刀,其中两刀插在了心脏里。所有的伤口都是在同一时间造成的,就像是嘉莉·怀特再一次运用‘巫术’操纵着刀具把她钉在了墙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腹部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已有四个月大的胎儿连同胎盘一起被取走。死因与嘉莉的母亲相同,那么苏·斯涅尔与嘉莉的母亲在某些方面上有着让凶手动手的共同点。而她们之间最明显的共同点就是,苏即将成为与嘉莉母亲一样未婚产子。”   “未婚有孕,在天主教中被认为犯下了淫|邪之罪。嘉莉·怀特认为自己是因此生来带了诅咒,要时时刻刻提防魔鬼的诱|惑。而取走胎儿与胎盘,或许是凶手想阻止另外一个‘女巫’出世。”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尸体面前,重复完FBI的报告后,顿了顿,接着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但就算是同一个凶手,想制造出两起完全一模一样的案件也非常困难。苏·斯涅尔的伤口位置与嘉莉母亲的伤口几乎分毫不差,而嘉莉本人没有任何动机以重复的方式杀死苏·斯涅尔。”   “就算她有动机,医院病房里的监控也可以证明在苏·斯涅尔死亡的当天晚上,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即使假设嘉莉·怀特真的会魔法,她也不可能同时身处两个地方。这是一起模仿作案。”   “而凶杀案恰好发生在弗莱迪·朗兹将矛头对准苏·斯涅尔的时候。”说到关键时,莱克特医生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他厚高的眉骨之下那双眼中有什么光芒迅速的闪过,“……苏·斯涅尔的死亡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嘉莉·怀特身上,显然凶手是朗兹记者的忠实读者,并且不认为嘉莉是清白的。”   .   后背的伤口已经拆线,身体上的淤青也彻底消失。嘉莉承诺莱克特医生她会康复起来,她办到了,但是嘉莉开心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康复之后她就要被转到精神病院、无法再向现在一样天天可以见到自己的使者,还因为今天的护工告诉她,苏死了。   身强力壮的护工说完这个讯息后,把捆着自己双手的束缚带又紧了紧。不过嘉莉当时震惊地根本想不起来攻击他人,等到现在她冷静下来后,更不会做这种傻事。   “嘉莉。”   莱克特医生低沉的声线在嘉莉的耳边响起,她听出他的语气里沾染着的担忧。嘉莉抬起头,看到医生解开自己西装上精致的扣子,坐在了椅子上:“护工把苏的死讯告诉了你。”   她感觉到莱克特医生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时,嘉莉总会觉得有种夹杂着恐惧与羞赧的寒意顺着脊梁窜到后脑。那就像是上帝在透过莱克特医生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在等待自己亲手剖开胸膛,将火热的心脏双手奉上。   嘉莉无法在这双眼睛前掩饰自己的任何想法。   “您……”嘉莉在张嘴之前下意识地战栗了瞬间,“您知道是谁杀了她吗,医生?”   医生的双手合拢,随意地搁在他材质昂贵的西裤上。嘉莉看到他在自己抛出问题后以细微的角度侧了侧头,而后用平缓的语气开口:“护工并没有告诉你苏是怎么死的。”   “没有。”躺在床上的嘉莉摇了摇头,“但她一直很健康,她妈妈将她保护的很好……”   暴毙或者遭遇意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肯定是有人杀死了她。   她还记得那天在审讯室里,苏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急切又愧疚的神色。当她柔软的手指触及到自己的皮肤时,嘉莉有种她握住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自己的心灵的错觉。在那一刻嘉莉觉得苏的温度烧毁了她心中的污秽与愤怒,她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是罪不可恕,甚至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堕落。   然后当天晚上,她死了。   “目前FBI还没找到有关凶手身份的线索。”莱克特医生在等到嘉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在案发现场能得知的是凶手在模仿你作案。”   当然和自己有关,不然的话又何必挑在苏见过自己后下手。可是嘉莉想不到动机,在莱克特医生到来之前她就在考虑凶手杀死苏的理由,而医生到来之后说凶手在模仿她杀人,嘉莉更不明白了。用她的方式杀死苏,是为了栽赃于自己吗?还是说他有其他的打算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嘉莉,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要模仿我?”   “你认为我知道答案。”莱克特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她。   嘉莉也说不上来自己哪儿来的自信,她就是觉得莱克特医生知晓一切,甚至知道的比FBI更多。或许是因为医生总是泰然自若的神情与洞察人心的眼睛吧,她默默地想道,而后实话实说:“是的,我认为您知道答案。”   “我想……可能是为了宣扬观点吧。”   “什么观点?”   回应嘉莉的是一阵沉默,医生没有解答嘉莉的问题:“我发现你并不惊讶,嘉莉。我以为苏对你来说很重要。”   不解答也没关系,可能是因为医生觉得她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件事吧。嘉莉乖巧地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我为什么要惊讶呢?我自己都动过杀死她的心思。”   是的,她想杀死苏·斯涅尔,这个念头在她说自己没错时也不曾退散半分。苏也是被魔鬼的欲|望污染的人,纵然她自己并不知情也不能否定她有罪的事实。   “我不想她死。”嘉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她……动摇了我,医生。”   一个美丽的像是天使的姑娘对你说你没错,又有谁不会动摇呢?护工把自己推出审讯室时,嘉莉甚至产生了自己是对的想法。一直到她的使者,莱克特医生如同审判一般道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他有罪,他低沉的声线如同钟声一般振聋发聩,敲碎了自己所有的幻想。   “如果不是我的意志薄弱,魔鬼也不会选中我。”道出这话时嘉莉只觉得愧疚如同流水般从自己的胸口与肋间流淌而过,逆着地心引力缓缓向上,充盈了她的眼眶,“他派出苏来引诱我,引诱我进一步堕落。即便我知道苏有罪,可是我还是差点着了他的道,医生。如果……不是你帮助了我,我将会万劫不复。”   医生琥珀一般的眼睛里有无奈与内疚一闪而过:“我很抱歉,嘉莉。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将我的观点告诉你,这或许会影响你的治疗进程。”   不,不是那一句“我认为你有罪”。   嘉莉指的不是这个。   “或许这就是天意。”她缓缓地轻声说道,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对医生说,还是对自己说,“上帝在提醒我不要报以幻想,不要再懦弱地逃避……他在提醒我。”   莱克特医生浅浅勾起的嘴角,那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笑容。   “那么,我很高兴你可以保持平静,嘉莉。”他如此说道,“这是你精神好转的直接表现。”   是啊。嘉莉能感觉得到,随着毕业舞会的那晚越来越远,曾经的绝望与无助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远。嘉莉从未像最近几天这么平静过,连她还在学校读书也没有。   这是医生的功劳。   自从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她的使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如同来自雪原的风一样吹灭了燃烧着她灵魂的火焰。他那与上帝一样的镇定与公允感染了嘉莉,他将自己庇护在他的身下——医生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嘉莉在他的身后看到了洁白高尚的羽翼。   是他给了自己平静。   嘉莉笑了起来,再看向莱克特医生时她的眼中带上了虔诚:“他们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如果你能在那之前一直保持平静,护工不会再用束缚带捆住你的双手。”   “谢谢您,医生。”   男人也回了他一个笑容,这比刚才的清晰的多。他站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食盒。自从住院以来莱克特医生每天都会为她带来亲手制作的食物,今天也不例外。嘉莉看到他打开盖子,一个个精巧的面食躺在里面,光是看它们娇小玲珑的身躯,嘉莉就知道这一定花了医生很多时间。   “Ravioli,意大利饺子。”医生说道,“为了庆祝你的好转。”   医生拿着筷子,嘉莉很惊奇地看着他熟练地使用它们,但她并不意外,有什么能是上帝的使者不会的呢?嘉莉看向莱克特医生送到她面前的食物,饺子浅黄的面皮晶莹剔透,其中透露出内馅的粉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嘉莉突然觉得这漂亮的颜色有点熟悉。   她张开嘴,咬了下去。面皮破开,滚烫的汤汁在她的口腔里蔓延,甜美的味道抚慰过嘉莉不安的心灵,那应该是芝士。随即而来的是洋葱的清脆和肉类的鲜美向她的味蕾冲击,她突然想起来这饺子的颜色为什么会这么熟悉了。   那样的红色让她莫名地联想到了胎儿生长的温床。   胎儿的……生长的温床。   嘉莉咽下食物,感觉自己最后的紧张与担忧都随着美味消失了:“你的厨艺太优秀了,医生。”   “我的荣幸,嘉莉。”他礼貌地接受了嘉莉的赞美,“据我所知精神病院……的伙食并不太好,我不希望那拖垮你的身体。”   是错觉吗?嘉莉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了医生的停顿,就在他再一次提到精神病院的时候……不,不是错觉。嘉莉在看到医生的目光避开自己的好奇时得到了答案,他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在外,就算是有也总是细微隐蔽的,避开眼神的这种直白方式不是他的风格。   护工说,她或许会被转移到巴尔的摩的犯罪精神病院去。   那里面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吗?直觉告诉嘉莉她不该问,可是与此同时好奇心火烧火燎地刺激着她的大脑,嘉莉对医生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机会去追问。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医生。”所以嘉莉开口了,“精神病院里……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吗?”   莱克特医生的目光回来了,他的眼神与自己的相撞,那之中几乎称得上是残酷与悲伤的情绪吓了嘉莉一跳。她有些后悔问出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医生回答了他。   “我的一位朋友在那里。”   朋友。   在听到这个单词时些许惊讶自嘉莉的脑海中划过,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意外的。医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当然会有朋友……可是另一方面,嘉莉又觉得没有任何人能触及到使者的心灵,她觉得除了上帝谁也做不到。   朋友吗。   嘉莉默默地记了下来。   ☆、少女嘉莉07   巴尔的摩精神病院。   嘉莉随着护工进入关押区,她的双手上只拷着手铐而不是往日在医院里穿戴的束缚带——按照莱克特医生所说的“保持冷静”,嘉莉不仅获得了十指自由的权力,还获得了精神病院新护工的温柔对待。自己的顺从让孔武有力的护工只是在前方带路,而不是把她五花大绑捆在货物架像是超市杂货一样推着前进。   她低下头,关押区的走廊昏暗冰冷,隐隐地尖叫声与病人敲打铁栏栅时发出的哐哐闷响在她的耳廓边沿回旋,震颤着空气,纠缠着她的四肢,沉重地如同在自己脚腕处悬系了千斤重的枷锁。   她听到走廊两侧的精神病人哭号流泪,或者朝着自己流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口吐秽言和挑衅,可这并没有让嘉莉感到畏惧,她静静地跟在护工身后,充耳不闻那些噪音。   远处的走廊越来越暗,走在前方的护工就像是地狱的带路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将她引入深渊。   她属于这里,在她踏入精神病院的一刹那间嘉莉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像地狱,更适合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容身呢?   而莱克特医生说这里住着他的朋友。   使者的朋友为何会住在地狱之中?嘉莉很好奇,她想知道医生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否认在自己心底盘转升腾的嫉妒,能与使者做朋友该是多么的荣幸,理智告诉嘉莉他应该有朋友,但情感上她又认为没人配得上与她的使者做朋友。这样的矛盾心理在她的脑海中拧成了一个崭新的结,成为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烙在嘉莉心底。   她想见见那个人。   最终护工停在了一个空的病房前,他打开铁栏栅上的锁,嘉莉乖巧地步入病房,试探地抬起眼看向护工。她以为精神病院里的护工会很粗暴,但这个强壮的像是堵墙似的男人没有,在嘉莉触及到他的眼神时,他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丑陋肃穆的五官使得他看起来比不笑时更加可怕:“不必害怕,怀特小姐。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配合,没人会找你的麻烦。或许不就之后你就可以被转移到普通监狱去。”   就像是恶魔手下的小鬼在对你说,低眉顺眼谄媚上位就能获得平安一样。   嘉莉几乎要被自己活灵活现的比喻逗笑了,当然她没傻到真的笑出声来。她知道护工的友善来自于自己的配合,以及她是个姑娘的缘故。或许她能够利用这些条件?   在这样的念头涌上心头时嘉莉被自己吓了一跳,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来不是个好奇的孩子。母亲不允许她对陌生的事物好奇,面对着学校里毫不客气的嘲讽与谩骂时嘉莉也不敢好奇。她已经习惯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生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妈妈或者同学,在那样的时光里嘉莉顾不得好奇。   ……但是现在不同了,母亲与同学都已经被她杀死,嘉莉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里了。   “那个……”护工解开了她的手铐,这是多少天以来嘉莉的双手第一次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嘉莉攥紧胸前的衣襟,小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魁梧的男人看起来有点惊讶,但是他没有拒绝嘉莉:“你想问什么?”   在开口的前一刻间,一种微妙的预感从嘉莉的脑海中冒出来。她莫名的认为接下来自己的问题将会使得她的命运朝着完全不可逆转的方向偏转,得到护工的首肯后她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待了一会儿后才用近乎于耳语的分贝问道:“这,这里……是……是不是住着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认识的人?”   这是嘉莉第一次道出医生的全名,当那个神圣的单词从自己的舌尖冒出时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毫无道理的恐惧覆盖住她的心灵——连那些病房里的精神病人朝着自己大吼大叫时嘉莉都没有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嘉莉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了,但现在为时已晚。   护工先是想了想,而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我想你说的是威尔·格雷厄姆。”   威尔·格雷厄姆。   嘉莉在心底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复述了一遍。是个男人,除此之外听不出其他的讯息。于是她顿了顿,再一次问道:“那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后护工的脸色让嘉莉瑟缩地退后了几步,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害怕:他的工作是照料好自己,护工不论再如何生气脸色再这么难看也不会像学校里的同学一样伤害自己。所以她又止住步伐,攥着布料的手愈发的紧,直到护工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没看新闻吗,怀特小姐?”嘉莉在护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戒备,“他以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五个人,其中有四个是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   她的使者有一个连环杀人犯朋友,而且他还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嘉莉试图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具体的形象,他会和自己一样是戴罪之身吗?很有可能,那么医生是因为无法为他赎罪才会对着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吗?嘉莉还记得那天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在提及这件事时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对着嘉莉说起自己的个人生活,也是第一次展现出那种……有些无力的表情。   是什么样的人让使者觉得无能为力呢?   纵然她早在第一次提出问题时就有些后悔,可强烈的好奇心越发驱使她尝试着获得更多的讯息。嘉莉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一种真相揭晓之前的紧张与兴奋让她几乎站不稳,嘉莉不安地挪动着双脚:“我可以,呃,可不可以看看关于他的报道?”   “这我得问问医生,怀特小姐。”护工没有直接肯定或者否定,而是依照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复她,“你得等几天。”   .   让嘉莉没想到的是,她等来的不是关于威尔·格雷厄姆的新闻报道,而是一次与他直接见面的机会——嘉莉知道自己会与他见面,在莱克特医生提及他时这个宿命就已然笼罩住了她。但是嘉莉以为自己会在至少了解他干了什么后才会见到本人,而不是像现在,除了他的名字与杀人犯的身份之外嘉莉对他一无所知。   她想象过各种样子的威尔·格雷厄姆,大抵都逃不开“使者的罪人”这个范畴,而等到她踏入空旷的大厅时,嘉莉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的是多么离谱。   威尔·格雷厄姆站在只能容下一个人的铁笼里,身形瘦削又面容憔悴,像是身受重伤的鹿一样脆弱渺小,但是当他抬起眼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嘉莉·怀特。”   男人用他的声线有些艰难地念出了嘉莉的名字。   那一刻嘉莉以为是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在呼唤她。   她眨了眨眼,铁笼里伫立着的依旧是威尔·格雷厄姆。从他冰蓝色的双眼里嘉莉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还筋疲力竭,连羽翼都被撕扯破碎,却依然坚定不屈的……天使。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成就感混成一团涌上了嘉莉的心头,她头一次体会到那种好奇心在满足的同时又获得了惊喜的感受。   使者的朋友是个天使,这就说得通了,不是吗。   “我很高兴看到你没有被自己的负罪感压垮。”   手持屠刀的天使这么对嘉莉说道。      ☆、少女嘉莉08   “我站在舞台正中央,腥臭的血液自头上浇灌而下。他们在震惊的同时也在笑出声,就像是平时在学校里那样。”   威尔·格雷厄姆缓慢地睁开眼,面对着空旷的舞会大厅,用他略带颤音的声线自言自语道。他低下头,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躺在地上,后脑勺被从天而降的铁桶砸了个大洞,他的血与淋下的血混成一团。   “直到我的舞伴死亡,他们的嘲笑变成了恐惧。那一刻我放弃了克制,任由魔鬼的力量操纵了我的身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了全身……不,不是愤怒。”   他抬起了手掌,仅是凭空挥了挥,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瞬间遍布扭曲的尸体与四溅的血液。      “——怂恿我杀人的并不是愤怒,而是……”      格雷厄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垂下双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遍地的尸体,将双手摊开至身侧,冷漠地开口。   “这是我的设想。”      .      嘉莉·怀特被锁在相同的铁笼里,与威尔·格雷厄姆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她好奇地端详着青年的面庞,但是在嘉莉的目光触及到他冰一样的眼睛时,威尔躲开了她的目光。青年攥了攥拳头,随即又松开:“奇尔顿医生说你向护工问起过我。”   “莱克特医生向我提起了你。”嘉莉如实回答,“我有点……好奇。”   他的眼神挪了回来,但依然没看她的眼睛:“他如何说起我的?”   “他说他有一个朋友住在这里。”      然后嘉莉看到天使抖了抖自己破碎的羽翼,露出之前被羽毛覆盖住的鲜血淋漓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上被硬生生撕扯开来,徒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威尔扯了扯嘴角,嘉莉以为他是想笑的,但是青年并没有露出笑容,易碎的面容上仅仅浮现出了几乎察觉不到的情绪,他重复道:“朋友。”   他的反应让嘉莉有些困惑,她分辨不出威尔是不是在单纯的重复这个单词。使者的这个“朋友”完全出乎嘉莉的意料,然而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使者的朋友肯定也与他一样的神圣,犯了过错的天使也是天使不是吗?嘉莉侧了侧头:“你真的杀了五个人吗,格雷厄姆先生?护工说起你时看起来非常憎恶你。”      威尔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瘦削的青年勾起嘴角,满身的病态与脆弱被他带着自信与了然的笑容一扫而空:“不,不不。咱们还是来谈谈你吧,嘉莉。莱克特医生是如何使你平静下来的?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是个女巫的时候他相信了你,是吗?你觉得他是上帝派来为你赎罪的使者,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嘉莉拧起了眉头,这一次她听懂了威尔的语气,那是嘲弄,一种不含任何恶意的讽刺。      他不相信莱克特医生是她的使者。   按捺不住的怒火在她的体内蔓延开来,嘉莉死死握住铁笼的栏杆。她能察觉到站在不远处的护工警戒起来,但她不在乎。   “你不相信他是上帝的使者。”嘉莉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但她微微有些变了调的声线已经暴露了自己。倘若是普通人不信也就罢了,嘉莉不在乎,那些愚蠢的普通人不会理解她对上帝的感情。但威尔是使者的朋友,他不能不相信。   而威尔只是用依然平静的语气回复了她的质问:“我不相信他。”      不可原谅。   她恶狠狠地盯着威尔。莱克特医生如此的在意他……而威尔·格雷厄姆却说不相信医生。嘉莉还记得那天医生说起他时脸上的表情,她的使者高尚又威严的面容上流露出悲伤的色彩,她为莱克特医生不值,同时又感到了心疼。   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来得太快也太过强烈。嘉莉如同溺水般扬起了头张开嘴,她急促地喘息着,任凭自己淹没在那遏制不住的感情之中。她的手指与栏杆死死的纠缠在一起,要不是两个笼子的阻隔,此时此刻的嘉莉早就冲到了威尔的面前,她会徒手撕碎他,用自己的指甲与牙齿。   不可原谅!他应该去死,没有人能否认她对上帝的爱,也没有人能辜负使者的一片衷肠,他必须死,我——      “你想杀了我。”      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威尔清冷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嘉莉的脑海中激荡起无法忽视的波澜。   天使蓝色的双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纵然身处铁笼也无法阻挡他用智慧看穿嘉莉的胸膛。那双眼睛第一次迎上自己的目光,嘉莉诧异地眨了眨眼,她一个哆嗦,感觉到愤怒的潮汐褪去了半分,她的理智回来了。   威尔前进了半步,与嘉莉一样扶住铁栏:“你动了杀心,对吗嘉莉?刚才你想撕碎了我,因为我质疑了你的存在。你想杀死我时的心情和你杀死你的同学、你的母亲的心情一样吗?”      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嘉莉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了一个结,她怀疑地将威尔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她失败了,此时此刻威尔的面庞与莱克特医生的一样高深莫测。   “我……”她稍微松了松握着栏杆的手,刚才的力道在她的手掌心留下了一道明晰的印记,“我刚才很生气。”      “我想你不止是对我产生过这个念头。”   “……是的。”   “你把这样的念头告诉过莱克特医生吗?”      现在嘉莉相信他是在试探自己了,用一种与医生完全不同的,具有进攻性的方式……这并不能说服嘉莉,困惑依然在她的心中徘徊不肯离去。天使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有着这么一双蓝眼睛的人是不会如此粗暴直接的。   那么是什么让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刺激自己呢?   见到威尔后嘉莉发觉自己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的强烈了。   “我告诉了他,他说……说每个人都会有杀人的想法。”说出这话时嘉莉正在端详青年清秀的脸,“你也一样吗,格雷厄姆先生?你在杀死与我同龄的姑娘时……也感觉到愤怒吗?”   威尔静静地看着她:“这个问题你问过莱克特医生么?”      “问过。”   “他是如何回答你的呢?”   “医生没有回答我。”      “是的,他当然不会。”威尔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他说道,“你的使者有一张漂亮的人皮,嘉莉。为你着想的话,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指引你‘赎罪’。”      这话听起来格外的奇怪。嘉莉疑惑地看向威尔,她无法分辨出他的这句话是在嘲讽还是在肯定。   而威尔也没有为此要解释的意思,他的目光再一次躲开了嘉莉探究的眼神,青年的声线微妙地放轻了些许:“除了生气就别的了么,你没有感觉到嫉妒吗?”      当然有。   在嫉妒那个单词从威尔的口中道出时,一种被看光的羞耻感使得她不敢再直视青年的双眼,嘉莉下意识地别开了头。她当然嫉妒威尔,她是那么的嫉妒威尔,嫉妒他能与使者平等的交流,嫉妒他可以进入莱克特医生的心灵,然而威尔·格雷厄姆本人是那么的不屑一顾。这样的感受早在医生提及这件事时就已经充满了嘉莉的心灵,她已经在努力的忽视它掩盖它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但是威尔·格雷厄姆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尴尬。嘉莉听到他舒了口气,而后威尔退回了刚才的位置。      “如果你想讨好他……如果你想要你的使者真正的关注你。”威尔开口说道,“首先你得知道你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   嘉莉越来越搞不懂威尔的意图了,她不得不又重新挪回目光,直视着他的面庞。   她看到威尔·格雷厄姆抬起了手。      “愤怒不会导致嫉妒,嘉莉。”   天使的手掌抠挖进了他胸口的大洞上,嘉莉看到他用干净的手掌握住了自己那止不住跳动着的,血淋淋的心脏。   嘉莉屏住了呼吸。   “驱使你的从来就不是愤怒。”威尔·格雷厄姆说道。   ☆、少女嘉莉09   嘉莉·怀特入住精神病院的第四天,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来访。   听到脚步声之前嘉莉正在看昨天FBI送过来的资料。   苏的案子似乎是陷入了僵局,那个模仿自己的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们希望自己能回想起什么有用的细节来。递送资料的FBI是个年轻的亚裔女士,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好奇,这让嘉莉稍微感到了冒犯,可与此同时自己又感激她没有用伪装出的温和与善意面对自己。   当然这并不是嘉莉配合她的主要理由,她只是想确认——   “嘉莉。”   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抖,拆除了书钉的资料散落了一地。意识到这熟悉的声线属于何人时,嘉莉狼狈地从床边站起来,甚至顾不得捡起地上的纸:“莱克特医生!”   嘉莉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粗鲁又无礼,她不该如此随便的在这个地狱的分店中高呼使者的名字,然而她根本遏制不住一同袭上心头的惊讶于喜悦。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来探望我。”   今日的医生仍然是一身妥帖的西装,他的大衣整齐地搭在手臂上,听到嘉莉的话语后医生并没有责怪她的冒失,反而露出了一抹礼貌的笑容。嘉莉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片刻之后他收回了那种探寻的目光:“你的状态很好,嘉莉。”   是的,嘉莉自己也这么觉得。虽然病人们时不时竭嘶底里的尖叫和哭喊会惊吓到自己,但当嘉莉意识到她是与其他罪犯关押在一起时,她或多或少体会到了几分归属感——和罪犯住在一起的只能是罪犯,即使她认为自己不再需要除了使者之外的认同,嘉莉还是感觉到了安心。   除了上次威尔·格雷厄姆故意激怒自己外,她再也没失控过。   所以嘉莉·怀特扬起了笑容,她望着莱克特医生,由衷地感激道:“这都是您的功劳,医生。这里的护工不仅没有把我绑起来,还允许我阅读报刊,比在医院里自由的多。”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医生的目光挪到散落在地的纸张上面,“……FBI的人告诉我,他们请求你的帮助,而你同意了。”   “是的。”嘉莉像是这才注意到资料掉了一地似的,匆忙地弯下腰将它们捡起来,“他们想通过我获得一些线索,毕竟苏的死……与我有关。”   说完她把攥在手里的资料随手扔在了床上,有些急切地扶住了横亘在她与医生之间的栏栅:“您不会介意的,对吗?如果您介意的话——”   “——你应该知道,嘉莉。”莱克特医生平静地打断了嘉莉的话,“在你被转入精神病院时,我就不再是你的负责人,奇尔顿医生才是。”   嘉莉咬紧了嘴唇。   她当然知道,那个杵着拐杖语调奇怪的男人在她入住这里的第一晚就出现了。奇尔顿医生与她的使者一样穿着整齐得体的西装,可是在他得意洋洋地宣布主权时,嘉莉只觉得他活像是效仿国王的跳梁小丑一般拙劣可笑。   “我……”她握着铁栏杆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知道,医生。但是……”   她不在乎自己的心理医生是谁,她在乎的是自己的使者是谁。   这句话嘉莉并没有说出口,但是莱克特医生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帮助FBI能让你感到安宁,我非但不会阻止,还会支持你,嘉莉。”   她也知道他会这么说。   使者总是这么慷慨无私,不是吗?他的话语并没有安抚嘉莉变得沉重的心灵,但得到医生的首肯后她找回了精神世界的平衡,嘉莉缓缓地舒了口气,小声开口:“……谢谢。”   “那么,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或许……是有一点。”   嘉莉的这句话说得缓慢又小心,随着单词一个一个从她口中道出时,嘉莉看到莱克特医生的眼神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那使得他端庄的面庞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嘉莉无法用言语描述出那种变化,她只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如同羽毛扫过皮肤一样让她心悸。   她问过莱克特医生是否动过杀人的念头,他没有回答。   避开问题时他的目光与现在的如出一辙。   “那些资料里说苏和克瑞丝的关系亲密,实际上她们的关系没那么好。”嘉莉回想起那些纸张上陈列的话语,继续说道,“在……在毕业舞会之前,她们甚至起过不小的争执。”   “校方说克瑞丝是欺凌你最严重的学生,她已经被你杀死了。”医生陈述道,“你认为她与苏为什么发生争执?”   “我……我不清楚。”嘉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我只是按照FBI的话找出不一样的细节而已。”   “我知道了。”莱克特医生颔首,步伐随意地向后挪了挪,“我会将这件事告诉FBI的。”   然后呢?   嘉莉自然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他准备离开了。这很正常,医生到来的目的只是探望她,而她现在状态良好,他没有逗留的理由。   然而嘉莉觉得这还不够。   是的,这怎么能够?在医院时他会在病房坐很久,甚至会亲手喂东西给自己吃。嘉莉很想接触医生,哪怕只是碰触他的衣角,哪怕只是近距离地观察他。然而束缚带困住了她的行动,躺在病床上的她只能等待医生的主动靠近。   现在她自由了,却离她的使者更加遥远。他站在牢笼之外,向前多垮一步都会被护工警告。嘉莉站在铁栏栅的后面可以自由挥舞自己的双手,但依然不能碰触他。   嘉莉想要的根本不止是短暂的探望。   “您……”嘉莉深深地看着他,希望将医生的一切都烙在脑海中,“您接下来要去探望威尔,对吗?”   医生侧了侧头:“你见了威尔。”   “是的,我很好奇您的朋友是什么样的。”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   “聪明的……”在天使那个单词即将脱口而出时,嘉莉顿了顿,“聪明的人。”   “……我的确要去探望他。”听到嘉莉的话后医生叹了口气,“他是我的朋友,嘉莉。”   威尔问她是否感觉到嫉妒,这还用说吗。   明明在医生肯定之前嘉莉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这很煎熬,嘉莉自己非常清楚这样的嫉妒毫无用处,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那股强烈的嫉妒灼烧着鞭笞着她的内心。   在牢笼之内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着医生轻易的转身,然后远离自己。   嘉莉能够感觉到平静离自己远去,欲图撕碎一切的冲动再一次笼罩了她。来自心灵深处的愤怒——   ——愤怒不会导致嫉妒,嘉莉。   威尔的声线如同鬼魅般从嘉莉的耳侧飘过,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嘉莉?”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警戒线之外,嘉莉看到他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中有一绺不小心地垂到额前,发丝之下深邃的目光中沾染着得当的关怀。   这是她的使者,神圣又睿智,是上帝派来保护她指引她的使者。   她不希望她的使者远离自己。   她也不希望她的使者的目光落在他人身上。   “我……没事。”嘉莉颤颤巍巍地扬起一个笑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了平衡,避免自己在莱克特医生面前跪倒在地,“代我向威尔问好,医生。”   突如其来的意识重重地撞击着嘉莉的胸膛,她目送医生转身离开,只觉得曾经一度消失的绝望来势凶猛地扼住了她的灵魂。   威尔说得对,愤怒的确不会导致嫉妒。   欲|望才会。   .   “奇尔顿医生说你要求与嘉莉·怀特见面,他同意了。”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病房的铁栏栅之看向威尔·格雷厄姆说道。   威尔只是摆出一贯专注又像是漫不经心的神情:“是她想与我见面。嘉莉·怀特主动向护工问起我的……事迹。但女巫复仇案的卷宗我看过,嘉莉·怀特并不是一个连环杀手,她不会毫无理由地对罪犯产生好奇。”   莱克特医生闻言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曾经向她透露过你的存在。”   威尔对此毫不意外,他蓝色的双眼里透露出了几分审视的色彩:“你不是轻易犯下这种错误的人,医生。”   “你见过她本人,威尔。”莱克特医生稍微抿了抿嘴角,但仍是用提及病人的官方口气开口,“嘉莉是个单纯又敏锐的孩子。面对她时很难立起防备的心态。这的确我的失误。”   还是说,你是有意让她注意到我的呢?   纵然男人摆出了一副带着自责的神态,可牢狱中的青年并没有为之所动。威尔·格雷厄姆以近乎于审视的目光看着医生:“是的,单纯的人……你知道奇尔顿医生怎么分析嘉莉·怀特的。”   “奇尔顿医生认为是来自对宗教狂热的愤怒驱使嘉莉对自己的母亲与同学痛下杀手,她也逐渐地接受了这个观点。”   “但你知道不是……我再大胆的猜测,你甚至不认为她是个宗教狂热者。”   回应威尔的是不短的沉默。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垂在腿侧的手插|进了西裤的口袋里,他用他低沉又冷静的声线陈述道:“人类的生活非常的复杂,并且变量繁多。任何事物都不能依靠外在的表现按图索骥,狼疮被说成荨麻疹,心脏病被误认为是肠胃炎,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①   威尔像是紧张也像是担忧地攥了攥手指:“但你并没有纠正她的想法。”   “嘉莉的精神状态正在崩溃边缘徘徊,任何微小的刺激都可能引诱她坠下悬崖。”莱克特医生的目光挪到了威尔的手指处,“我的职责是让她彻底平静下来,威尔。”   让嘉莉·怀特平静下来?很容易,顺从她的意图,让她在这所精神病院住到地老天荒;或者再次安排她与苏·斯涅尔见面,直到她真正地与那个喊着“你没有错”的姑娘敞开心扉,这都能让她面对真正的自己、从而获得救赎。   而现在,倘若嘉莉·怀特意识到“魔鬼”赋予她的力量不仅没有消减,反而绽开了灿烂的花朵时;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暗示只是个借口,“上帝的使者”也无法使得她从深沉的欲|望中剥离开来时,那嘉莉·怀特就不只是坠下悬崖那么简单了。   威尔·格雷厄姆相信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比谁都清楚这点,就像是莱克特医生很清楚如何将威尔自己一步一步诱骗进陷阱,即将代他接受审判一样。   所以弗莱迪·朗兹正在到处宣扬嘉莉·怀特无罪,所以FBI正在搜查杀死苏·斯涅尔的凶手。   嘉莉迟早会察觉到真相,而到那个时候任何窥见真实的人都得面临那个姑娘高高举起的屠刀。弗莱迪·朗兹是一个,自己是一个……汉尼拔·莱克特也不会例外。   威尔·格雷厄姆抬起眼,看到牢笼之外的公鹿停住优雅的步伐,微微垂头,像是谦逊地鞠躬,实则进入了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状态之中。   他松开紧握的手指,莱克特医生站在铁栏栅几步远的位置上,衣冠楚楚又身姿挺拔。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化用自《沉默的羔羊》原着。   以及回复一下【你大姨妈还好吗】姑娘:不知道为啥你的评论前台不显示我没法回复囧,只好在作者有话说里解释啦。根据文章需要我更改了一些《魔女嘉莉》的情节,这里的嘉莉其实就和原创人物没区别了。我的看法是不管嘉莉再怎么不认同母亲的观点,她仍旧是嘉莉的精神支柱。在电影里嘉莉回家时已经给母亲认错了,随后自杀也算是认同了自己犯下的罪过。如果她活下来的话,现实中的人是不会认同她的能力的,再加上精神支柱消失她需要一个寄托来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宗教狂热。   至于魔法问题……这篇文里从来没说过嘉莉真的会魔法哦→w→,当然我也没说过她不会用啦~   .      ☆、少女嘉莉10   他的外套搭在前臂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稍稍蜷起,随着他说话时那只手在西装的布料产生轻微的摩擦。   嘉莉·怀特还记得那只手按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解开了她的束缚带,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血流不止的伤口,属于男人手掌的粗糙触感在她的后背留下了一路的痕迹。   他的温度包裹住嘉莉时她挺直了脊梁,她死死攥紧医生的衣襟,那是因为当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向上停留在伤口时,一股嘉莉从未体验过的,完全陌生的悸动随着他的接触一路袭上嘉莉的大脑。   她躺在床上,没来由地感觉到口渴。嘴唇的皮肤龟裂干涸地如同丧失水分的土地一般。她舔了舔嘴角,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他的头发有一绺散落了下来,这真稀罕。在嘉莉的印象里医生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这还是她第一次触及到不那么……正式的他。   褐色的头发微微挡住了深邃的眼,看起来有些慵懒,也很随意。   发丝之下的双瞳正在看着自己。   嘉莉像是受惊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   焦灼的呼吸打在她的手臂内侧,嘉莉能嗅到那热气之中的贪婪与渴望。水分蒸腾盘旋,嘉莉甚至能感觉到它们脱离身体时发出的细小的噪音。她用自己的手臂抱住了胸膛,她用自己的大腿缠住了大腿。   她很渴,但不是生理上的渴。   ——驱使你的不是愤怒,嘉莉。   困在牢笼中鲜血淋漓的天使如此说道。   是的,是的。   嘉莉艰难地喘息着。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厌恶也没有偏袒。在他的拇指挪向自己的嘴唇时也没有任何变化,近距离之下嘉莉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个时候她也希望医生能留下来,就像是他前来精神病院探望时一样。   那个时候在她心中徘徊的情感并不是愤怒。   是欲望。   嘉莉以为她的使者会将她从中拯救出来,彻底摆脱的欲望。   “不……”   她咬紧枕套的边沿变了调的低吟从嘉莉的口中泄露出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她明明在使者的面前找到了平静,她还记得他提琴一般的声线响彻在自己耳边时,笼罩住自己的是怎样的一种安宁。她应该从此摆脱魔鬼的诱惑,摆脱这肮脏下流的冲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像是个走投无路的瘾君子获得了海|洛|因一般对他上了瘾。   ——愤怒不会导致嫉妒。   天使扒开自己的伤口,将自己的心脏展示给嘉莉看。   愤怒从来与嫉妒毫无关联,愤怒是纯粹的,那不会让她产生渴望,也不会让她如此的煎熬痛苦。   导致嫉妒的是欲|望。   嘉莉猛然睁开眼,就像是将紧紧与皮肤粘连的医用线扯开一样,将自己的意识拉回现实。她听到护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嘉莉松开嘴中的布料,看到强壮有力的身影出现在病房之外。   “下午好,先生。”   她稍微眯了眯眼,而后用她一贯小心翼翼的声线,轻声说道。   护工理所当然地回应道:“下午好,嘉莉。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来探望你了。”   “好的。”嘉莉从床上爬起来,双腿挪到了地上,“我可以在见到医生之前梳一下头发吗?”   这并不过分,每次走出病房时嘉莉都会如此要求,护工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嘉莉知道这是因为她自从踏入精神病院起就如同失去主人的木偶一般乖巧顺从。   这次也不例外。   面容丑陋的护工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可以。”   一切正常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   她迈开腿,全部的颤抖被掩盖在宽大的病服之下,嘉莉走到铁栏栅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羞赧胆怯。   精神病院里遍布摄像头与窃听器。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耻于面对无休止的问题和无情的剖析,或许是单纯的在畏惧使者会因此对此失望。   但嘉莉知道自己不能让任何人了解这件事,了解魔鬼利用她的使者吊她上钩的事。连医生本人也不行。   门锁响起。   嘉莉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忽略双腿之间灼热黏腻的温度。   .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走进狭小的房间,拉开椅子,解开西装的扣子坐了下来。嘉莉看到他将双手随意交叉,搁在了桌子上。   那双手离自己被拷起不过半尺,她稍微动动就能再一次感受到他的温度。   但是嘉莉没有动,她抬起头来,医生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   “日安,医生。”她送还医生一个小心又灿烂的笑颜,嘉莉将垂至耳侧的暗金色长发撩到脑后,主动开口,“没想到FBI会派您过来。”   医生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在嘉莉的身上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的面庞上:“我想护工并没有告诉你我的来意。”   “是的,他没有。”   “那你如何是得知我是为FBI而来的呢?”   “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嘉莉指了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桌子,而后像是在畏惧什么似的看向医生,直到从男人的神情之中换取鼓励才继续开口,“我想您是有什么资料需要面交给我,或者需要我签名。而那天您离开后FBI再也没来过……我不喜欢与别人交谈,他们知道。”   莱克特医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显了一些,嘉莉甚至能从那之中找到满意的色彩。   她让她的使者感到满意。   滚烫的激流经过嘉莉的胸口,她咬了咬嘴唇,随即又松开,竭力忽视自己身体内的反应,维持住自己平静的外在。   “很好。”她的使者赞扬道,“我很高兴看到你能表现出自己的判断能力。”   “所以……FBI是真的找到了新的东西。”   “确实如此。”莱克特医生把桌上的档案袋打开,从中抽出几张照片,“FBI根据你的话语对苏的交际圈重新展开了调查,结果他们在已死的克瑞丝家中找到了这个。”   他把照片调转了方向摊开,递送到嘉莉的面前。   嘉莉的目光却落在莱克特医生的手腕处。   一只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手表系在他的手腕上,表盘之下被衬衣覆盖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而展现在嘉莉眼前,这是一只有力的手腕,嘉莉还记得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贴在自己光|裸的肌肤上时,那稳定的脉搏咚咚的跳动声。   今日的医生比那天在病房前离的要近得多。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克瑞丝的家属说这个挎包并不属于她。”莱克特医生说道,“但这在她的卧室里,里面的物品也是克瑞丝的。”   嘉莉看向照片,十分漂亮的挎包被以拍摄证物的手法记录下来,呈现出一种扭曲冰冷的丑陋。她认得这个包,这的确是克瑞丝的。她还记得有一次克瑞丝拦住自己的去路羞辱自己时,就是从这个挎包里掏出的手机。   至于为什么她的家人不认得……嘉莉想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偷偷用零花钱买价值昂贵的挎包,并且藏着不让父母知道,这很正常。   然而就在嘉莉要道出自己所知的一切时,她触及到了莱克特医生的目光。   “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医生?”   她张了张嘴,道出的话却与证物毫无关联。这让医生看起来稍微有点意外,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以。”   嘉莉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地将满脑子的渴望吐出后,才用几近耳语的分贝开口:“弗莱迪·朗兹依旧在宣扬我是个受害者。她这么做有什么用途?所有从毕业舞会幸存下来的人都是我的目击证人。”   “他们只是看到你挥了挥手,然后死者自己迈向了死亡。”莱克特医生说道,“FBI不会接受这样的证据,嘉莉。”   “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或者找到了其他人与案件牵连的证据,我就不再是嫌疑人了,对吗?”   回应嘉莉的是浮现在医生脸上的微妙神情,那种让她产生深深欲|望的神情。   就像是在上次她要说出真相之前的一样。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医生在看着自己,并不尴尬的气氛笼罩了狭小的房间。等到莱克特医生的眼神挪到照片上时他才对此做出了回应,也并没有回答嘉莉的问题:“你曾经认为自己就是凶手。”   “我现在也这么认为,医生。”   但在你说出你认为我有罪时,我就再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了。   当然这句话嘉莉并没有说出口,她相信聪明如医生能推测到这一点。   她想接近医生,比在医院时更近,而在精神病院中嘉莉办不到。   她得离开这里。   ……这个想法浮现出来时,一种像是背着母亲干坏事的快|感,连同着不可饶恕的愧疚感一同掠过嘉莉的心头。   可是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渴望了,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在这里永远也触及不到使者的地方呆下去,她会如同焦金流石水分枯竭的大地一样,一片一片破碎开来,直至风化消失,化为尘埃。   她得离开这里。   “我……见过这个挎包。”   嘉莉的语调禁不住颤抖起来,看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问过他是否有过杀人的念头。   而医生没有回答她。   “这是苏的挎包。”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章节提要,以及关于干旱大地的比喻都来自于茨威格的短篇小说《女人和大地》。推荐一下茨威格的小说,我很喜欢他笔下的女性,一个个凉薄又热烈,软弱又强硬,符合我对女孩子的审美观   ☆、少女嘉莉11   听到护工打开铁门的声音时,嘉莉在病房中抬起头,透过铁栏栅看到的除了自己期待的医生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黑色皮肤,身材壮实,一脸的肃穆透露出他不苟言笑的性格,他与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一同停在了病房的警戒线之外,医生用他好听的声音向嘉莉介绍道:“嘉莉,这是FBI的杰克·克劳福德探员。”   嘉莉点了点头,轻声开口:“我记得他。”   她看向那个男人,他是在医生闯入她的生命之前,对她束手无策的FBI之一。当时的嘉莉急切地哀求他们接纳自己的错误,而他们却充耳不闻,不论她如何解释、如何说明他们都不肯相信自己——嘉莉现在不在乎普通人的看法了,可是这不代表她能忘记他们带来的痛苦。回想起那种孤立无援又毫无希望的情形,嘉莉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深深的绝望在心底留下的阴影。   但是这一切都没必要说出来不是吗?他们不会理解自己的,如今的嘉莉非常清楚。   所以她只是在顿了顿后,依旧用她习惯的方式小心地主动问道:“挎包里有很重要的线索吗?”   克劳福德探员闻言之后露出了戒备的神情:“没有人将最新线索泄露出来,你从何得知?”   “不然的话……”男人态度让嘉莉下意识地瑟缩了半分,这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从他说话的习惯嘉莉就能得出结论,“……你不会露面,不是吗?你从来没来过这里,连上次递送资料来的都是你的手下。”   话音落下后,嘉莉看到探员与莱克特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有相互熟稔的人们之间才会这么做,显然医生和探员并不仅仅是工作上有合作关系。他也会是莱克特医生的朋友吗?不……不是,杰克·克劳福德只是个普通人,似乎拥有不凡的聪明才智,但那只是在人类的范畴之内。使者亲口承认的朋友是个天使,克劳福德探员的水平远不及威尔·格雷厄姆。   他们不是朋友,一名人类如何能与上帝的使者做朋友呢。但嘉莉能看得出来他与医生很熟悉。这叫她稍稍有些嫉妒,一个普通人都能够与她的使者接触到眼神交流的地步,或许他们还会在日常生活里有所来往?嘉莉也想接触日常生活里的医生,她想知道不那么一丝不苟的他是什么样的。那天在病房外他垂下的发丝让嘉莉窥见了几分不那么正式的使者,这非但没有缓解嘉莉心灵上的饥|渴与需求,还将她的好奇心撩|拨地愈发旺盛。   “FBI在挎包里发现了一串郊区养殖场的钥匙。”莱克特医生开口了,他看向嘉莉的眼神里带着些许鼓励地色彩,语气也比往日的更加缓和,“经过化验,FBI确定淋在你礼服上的猪血就来自那里。”   嘉莉握住了面前的栏杆。   她还记得那桶血浇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冰冷粘稠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落,那身亲手制作的礼服粘连在身上,她站在舞台正中央瑟瑟发抖,下面的人群爆发出哄笑,直到克瑞丝用来倒血的绳索断掉,沉重的铁桶掉了下来,砸中嘉莉舞伴的后脑勺。   汤米,一个英俊善良的男孩。如果不是她接二连三的忽视母亲的哀求,质疑要参加毕业舞会,他也不会因此而死。   要不是医生提起了这件事,她甚至都忘记了汤米曾经是个活人……毕业舞会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嘉莉甚至完全忘却了自己使用魔法时的心情。   “是猪血吗……”嘉莉勉强扯了扯嘴角,“是的,这很合理。”   然而克劳福德探员并没有给嘉莉回忆过去的时间,他接下了莱克特医生的话:“我们还在养殖场的仓库里找到了你的东西。”   什么?   嘉莉的思绪被他的这句话拉回了现实,她困惑地侧了侧头:“我的东西?”   “写有你名字的教科书,以及一双球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探员用略带着进攻性的审问口气说道,“和一些鱼线、绳索以及刀具放在一起。”   他的语气让嘉莉稍微感觉到了冒犯,但她并没有因此厌恶探员。她知道像克劳福德这样的执法人员说话时总会带着这种强硬的态度,这是他们的习惯,或许连探员本人都没意识到。   她的东西?   医生提到了钥匙,而探员立刻说起了仓库。嘉莉并不清楚FBI究竟发现了什么,她求助似的看向医生,察觉到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褪色道:“仓库的大门……是用那个挎包里的钥匙打开的。”   “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声称没见过这个挎包。”克劳福德探员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方式开口,“我想你最好是再确定一下,怀特——”   “——杰克。”   莱克特医生出声打断了他,但探员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虽然现下当事人已死,但不代表这个案子就死无对证了。”   他在威胁自己。   那么仓库的确是用挎包里的钥匙打开的了。   用猪血对自己恶作剧的是克瑞丝,那么在养殖场取血的肯定也是她,仓库的钥匙在她的挎包里很正常。而嘉莉那天对医生说,挎包是苏的。   或许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苏和克瑞丝是商量好要自己在毕业舞会上出丑,探员在怀疑自己在说谎。   她的确在说谎,不是吗。   嘉莉沉默半晌后,才用近乎耳语的分贝问:“绳索和刀具是怎么回事?”   “或许你应该问你的私人物品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嘉莉喃喃地说道,他们总会拿着自己取笑,在自己的储物柜上涂鸦,把她的书本随手丢掉,嘉莉早已习以为常。她是个女巫,别人厌恶自己,这很正常。嘉莉一直觉得这是一种惩罚:“我在学校里丢的东西太多了……有一些会在厕所和垃圾桶里找到,有一些一直没有找到……我……”   “嘉莉。”   医生冷静的声线打断了她,嘉莉像是受到惊吓般抖了抖,抬起头来。   “仓库里的绳索与毕业舞会上用来布置场地的绳索是同一批次的。”   随着他说话的同时,嘉莉看到医生的头轻微地偏了偏,在这个角度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嘉莉抓住了男人眼中闪过的光芒。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她感觉到那种命运即将扭转的预感再次笼罩住了自己。   绳索是同一批次的,那么克瑞丝与苏可能对舞会现场动了手脚。这样的话她们可就不止是要自己出丑了。但嘉莉知道不管是克瑞丝还是苏都没有对舞会场地做过什么,因为她才是那个凶手。   “您……”莫名的紧张自心头浮现,嘉莉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从四肢抽离,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无比,嘉莉艰难地开口,“您……在怀疑克瑞丝和苏才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只是……”   只是被她们胁迫顶罪的受害者而已,就像是弗莱迪·朗兹的报道中所说的一样。   嘉莉没有把话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了莱克特医生身上,站在警戒线之外的医生一如往常的挺拔端正,这一次,当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时,嘉莉没有阻拦也没有绝望,而是任由这股热流掠过自己的心灵。   这是个脱罪的机会,在普通人面前脱罪的机会,然后她就可以接近自己的使者。就像是威尔一样,就像是探员一样。   嘉莉希望自己能够接近他,而不是像这样站得远远地望着他。   “这是目前的猜测之一。”谁都知道嘉莉的“只是”后面要说什么,没有等到下文的探员有些粗暴的强行接下了话,“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无罪,怀特。”   也不能证明她有罪。   想到这儿嘉莉几乎要嘲讽地笑出声了,看吧,这就是人类的审判,他们以为自己制定了最公正最准确的规则,而这套规则却不能将唯一的嫌疑人定罪,反而要拼了命的为她找借口。   嘉莉已经对这没完没了的谎言和试探失去了耐心。   “希望你们能找到进一步线索,克劳福德探员。”最终嘉莉操着过分的礼貌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自己的判决早日到来。”   .   “我想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嘉莉。”   医生与探员离开后,身材魁梧的护工隔着病房,对她说道。   嘉莉恋恋不舍地望着医生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也没挪开目光。她下意识地将右手覆盖在左手的手背上,那是在医院的时候医生握过的手。   转机来的太快,而这是从哪儿开始的呢?嘉莉反复摩挲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回想起与莱克特医生皮肤接触时的感受一样……啊,她想起来了,是从苏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开始的。   苏一死,所有相关的线索都重新被调查了一遍。最终医生告诉自己说,杀死苏的凶手是在宣扬自己的观点。   他没有说是什么观点,但是护工告诉了自己。FBI认为凶手杀死苏是为了反驳弗莱迪·朗兹大肆宣扬的“嘉莉·怀特无罪”的言论。   凶手认为自己是有罪的。   而嘉莉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也这么想。   她问医生是否产生过杀人的念头。   医生没有回答。   “是的,我想也是。”   嘉莉将左手送到了自己的嘴唇边,轻轻地吻了吻,而后看向护工,试探性地开口。   “我可以在走之前……见见威尔吗?”   ☆、少女嘉莉12   “你是来向我道别的吗,嘉莉?”   威尔·格雷厄姆站在牢笼之内,抬起头说道。上一次他与嘉莉·怀特对话时,她被锁在同样的铁笼之内,而现在她自由地站在警戒线外,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   他也在看着她。十八岁上下,金发碧眼又温顺乖巧。尽管清秀的面庞和姣好的身材被瑟缩和胆怯所掩盖,可观察细致的人仍然能发现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外表来看,和他的阿比盖尔一样年轻又美丽。   ——仅仅是从外表来看。   “我们只见过一面,你没必要特地赶来,除非你仍然很好奇。”威尔继续说道,“好奇你的使者把我当作朋友的理由。”   汉尼拔·莱克特说嘉莉·怀特是个单纯的人,她的确是的。威尔·格雷厄姆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察觉到嘉莉有着一颗纯净坦率的心。   然而雪白的心可谓纯净,乌黑亦然。   “你是如何脱罪的,嘉莉?按照他们安排好的,乖乖地装成一个受凌者,将错误全部推诿给霸凌者、塑造一起活生生的校园欺凌惨案,对吗?”①   为何要将嘉莉送到自己身边呢?威尔一开始不明白,在见到嘉莉之前他以为汉尼拔又送了一个阿比盖尔给自己。   他的阿比盖尔,美丽的阿比盖尔,至今尸骨无踪的阿比盖尔。   “但这并不是你最初的想法,你最初的时候决定承担一切罪过。那么,你觉得这是谁的想法?”   不过这样的猜测在见到嘉莉时全部被推翻了。   汉尼拔在炫耀。   那个聪明又善于伪装的杀人犯,将一个尚且沉睡着的使徒送到了自己的面前。他要自己看着她慢慢苏醒,看着她褪去人皮挣开骨骼,伸展罪孽的双臂,睁开那双纯粹的,只含有恶的眼睛。   来自恶魔的炫耀。   “不必再把畏惧的模样展现给别人,嘉莉。”   他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你不再害怕。”   站在牢笼之外的少女愣住了,威尔·格雷厄姆看到她后背有漆黑锋利的鹿角如同枝芽一般生长开来。   .   明明在精神病院里也不是见不到光,可是当真的踏出那个阴森诡谲的地狱分家时,嘉莉仍然感觉和煦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   护工说她很快就重获自由,他说的没错。在杰克·克劳福德到访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的第四天,嘉莉·怀特因证据不足而释放。   证据不足,没有什么理由比这更嘲讽了不是吗?看到自己凭空操纵物品和火焰的人多的嘉莉都数不清,可他们宁可相信是两个成绩平平的女高中生   精神策划出的一切,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个女巫。   曾经的嘉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常人的信任与友好,但经历了这件事后,现在的她只觉得他们愚蠢又可笑。   “小心台阶。”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声音将嘉莉拉回现实。   她侧过头,医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嘉莉只要稍微抬抬眼就能看得清他西装材质的纹路。   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双手自由的情况下与医生近距离交谈时,一种难以言状的窒息感拽住了嘉莉的肺。她近乎慌乱地扯起一个笑容:“谢谢您……您一直以来帮助我。”   迎上他的双眼时嘉莉没来由地感觉到心虚,她想医生一定是猜出了自己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戳破自己,也没有流露出厌恶或者排斥的表现,医生只是礼貌地露出浅笑:“这没什么,嘉莉。”   说完他指引着嘉莉走向马路边:“你在原地等我一下好吗?我去开车。”   事实上离开精神病院的嘉莉根本无处可去。   望着坐落在马路对面的精神病院大门,嘉莉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感。   母亲说怀罪的女巫理应被石头砸死,那晚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穿了家中的屋顶,砸碎了墙壁与地板,却独独没有砸死她。   现在嘉莉没有了家,也没有其他亲人,而且她已经十八岁了,不再享有未成年人的特权。   最终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德斯贾尔丁女士同意暂时收留她……德斯贾尔丁女士,一位善良的女性。她从来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嘲笑自己蔑视自己,是她站出来为曾经饱受欺凌的自己主持公义。   甚至直到在近距离目睹了毕业舞会的惨状之后,纵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仍然愿意提供住处给无家可归的自己。   自己只是个罪人……   “嘉莉?”   嘉莉戒备地扭过头,循声向呼喊自己的声音望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男人,二十岁左右,身材矮小又五官阴沉,苍白的面庞不自觉地颤抖着,一个精神不大正常的陌生人。   几乎是在嘉莉看清男人长什么样后就确定了这点。   “你是谁?”嘉莉警惕地后退三步,不答反问。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嘉莉觉得他是想笑的,但这更凸显了男人的神经质。他咄咄逼人地跟着嘉莉向前几步:“嘉莉·怀特?你是嘉莉·怀特吧?”   她不认识他,嘉莉没见过这个人,过去的时候母亲也从来不让她与男性接触。   但他却精确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除了弗莱迪·朗兹或者其他记者的新闻报道外,她想不出男人还能从哪儿知道她的名字。   “你想……”   当男人被汗渍沾湿的手握住嘉莉的手腕时,她的声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嘉莉试图甩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你是嘉莉·怀特!那个女巫,女巫!”男人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你杀死了他们对吗,你杀死了那些人是吗?”   “你——”   挣扎之时嘉莉的目光无意间触及到男人的眼睛,尖叫声如同断了电般戛然而止。   她的反应似乎给了男人莫大的鼓励,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讨好的试探:“你感受到了对吧,我的女巫。他们不会理解你,但我了解你,只有我了解你!我知道人是你杀的,我知道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才是我的女巫,你感受到了,对吧?”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希冀和憧憬,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热情和崇拜在那双混沌不堪的瞳仁里盘旋回转。   透过男人神志不清的眼睛嘉莉仿佛看到了自己。   正在看着使者的自己。   不。   恶心,真是令人作呕。反胃的情绪止不住地涌上心头,嘉莉竭力克制住干呕的冲动,努力将自己的反应维持在正常范畴内,尝试着从男人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你放开我,有什么话你可以……可以好好给我说。”   使者在看自己时也是如此吗?与这个疯子一样,肮脏又下贱吗?   那一刻嘉莉的心几乎沉到了胃里。   然而男人就像是没听见嘉莉的话一样,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自顾自地说着:“我懂你,女巫。只有我懂你!”   她的使者如此的高尚优雅,而她却和这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恼人,还散发着像是刚从泥潭或者石油坑爬出来没多久的恶臭。   胃部就像是拧成了一个结,嘉莉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厌恶与鄙夷:“我说了,你给我——”   嘉莉猛然抽回手,男人充满着污垢的指甲在她的手臂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久违的痛楚深深地刺穿了她的大脑,按捺不住的躁动如同黑布一般蒙住了嘉莉的双眼。   “——放开!”   随着她凄厉尖锐的叫喊声,男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嘉莉任凭那滔天的火焰吞没了自己的心脏,她攥紧拳头,一个残酷决绝的念头钉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要撕碎他。   就像是想要撕碎弗莱迪·朗兹一样,扯烂他的皮肉,捏碎他的骨头,让他的血液迸射在这死一般灰色的地面上,让他——   就在这个念头即将成形的前一刻,一双沉稳的手握住了嘉莉的肩膀。   始料未及的嘉莉猛然一怔,而后她感觉到熟悉的气味覆盖住自己,她被那双手缓缓地拉至身后。深色西装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是莱克特医生,他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   嘉莉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先生。”医生没有回头,嘉莉从他低沉的声线里听出了隐隐威胁的意味,“不论以什么理由当街纠缠一位女士,都是不得当的行为。”   只差一点。   嘉莉很惊讶地发现在医生出现后,自己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遗憾……遗憾自己没有杀死这个男人。   医生不让她回避自己想杀人的念头,嘉莉不会再回避。她就是想杀了他,医生的出现保护了自己,可嘉莉知道那更是保护了男人在街头血溅三尺。   这是不对的。嘉莉知道,可是她的心中除却可惜以外空无一物。   可惜不能在使者面前杀死他。   透过莱克特医生的身躯,她看到那个男人狼狈的站起来,像是畏惧一般转身逃走。   然后医生转过了身。   在与他的目光相撞时,嘉莉下意识地瑟缩着想逃开,但莱克特医生的反应比她还要快。她感到那双有力的手掌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也阻止了自己的逃离,医生深色的眼睛在她的身体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回:“你还好吗?”   她……想逃离。   隔着布料嘉莉仍然觉得医生接触的那部分皮肤正在燃烧,他比自己高出很多,被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之下那种焦灼的口渴感又回来了,与此同时还有难以描述的羞耻与愧疚。   面对着使者时她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意识到这点的嘉莉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那个、个人,他……”   医生沉着的接下了他的话:“一个你的追随者,嘉莉。现在你也是个名人了。”   是的,一个她的崇拜者。在看清那个男人的眼睛时嘉莉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因为我是个杀人犯,”嘉莉轻声开口,“所以他追随我。”   追随一个杀人犯,被魔鬼附身的女巫。嘉莉想不出为什么,但这样的念头仍然让她感到恶心。   听到自己的话后,嘉莉感觉到莱克特医生放在自己手肘的手掌挪了挪:“我需要确定你现在是否有失去控制的迹象,嘉莉。”   不会失去控制了,她的目标已离开,嘉莉不想在她的使者面前展露自己丑陋的一面。   也不能展露那丑陋的一面。那卑贱又令人恶心的,像那个男人的一面。   她必须隐藏起来,就像隐藏自己的欲|望一样。   “我……很好。”最终嘉莉缓缓地吐了口气,找回了自己正常的语调,“我只是有点惊讶,医生。”   医生审视的目光让她在一瞬间有种他会拆穿自己谎言的错觉。   但是他没有。   “很好。”   莱克特医生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过身弯下腰,抽出自己胸口口袋里的手帕,隔着布料,从男人离开的地面上捡起一个黑色的皮夹。嘉莉的注意力被微妙地转移了:“这是……他落下的?”   身着大衣的医生撇过头:“FBI怀疑杀死苏的凶手是在宣扬他认同你的观点。”   “是的。”护工告诉过自己,那个来递送资料的法医也告诉过自己,“您认为……是他杀死了苏吗?”   “你认为呢?”医生收起皮夹,不答反问。   嘉莉抿紧嘴唇。宣扬观点,或许是的。   但是她的追随者干的?嘉莉不这么想。   “我不知道,医生。”她垂下眼眸,小声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直接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的想法。而不是这样仅凭……猜测。”   莱克特医生以不易察觉的角度侧了侧头,而后重新走到了嘉莉身边,并没有回应嘉莉的话语,转而以一种叙述的语气开口:“我想德斯贾尔丁女士应该在家中等急了,咱们走吧。”   .   德斯贾尔丁女士如同嘉莉记忆中的一样美丽善良。等到医生把嘉莉送到她的公寓门口时,打开房门的女士给了她一个泪眼婆娑的笑容和大大的拥抱,而后还体贴地给了她与医生道别的时间。   等到她重新走出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家门口时,莱克特医生从车中拿出一个袋子给她,嘉莉一眼就认出了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的礼服,毕业舞会中被血液染透的那身。现在已经被洗干净了,粉红色的布料透露出和煦的温度,嘉莉接过袋子时只觉得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   “想来洗干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嘉莉勉强地说道。   “是FBI的人处理的衣物。”医生自然不会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这件礼服很漂亮,裁缝的手艺相当了得。”   嘉莉扯起了一个笑容:“我自己做的。”   然后她在医生的脸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诧异。她的使者总是宠辱不惊又高深莫测,看到他惊讶的神情让嘉莉莫名地感觉到满足。   而在需要赞美的时候,莱克特医生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言语:“这相当了不起,嘉莉。”   “谢谢您,医生,以及……”   “什么?”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或许仅仅是因为她那赖以生存的警戒心与观察力在警告自己,嘉莉突然感觉到如果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很有可能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但是嘉莉觉得自己应该告诉莱克特医生。   她抬起头来,用一种畏缩地语气像是喃喃自语般开口:“……我临走前又见了威尔一面。”   当天使的名字脱口而出时,嘉莉察觉到医生身上的气场发生了变化。   纵然他依然是那副庄严肃穆的神态,依然是挺拔坚定的站姿,甚至连五官也只是微妙地动了动,但她就是感觉到他和之前的态度不大一样了。   威尔说她想脱罪的想法不是自己的想法,嘉莉很清楚那的确不是。   她知道那是谁的想法,就像她知道杀死苏的人是怎么想的一样。   “他说了什么,嘉莉?”医生用他依然平静的声线问道。   “他说……”嘉莉攥紧的怀中的袋子,颤颤巍巍地回答,“他说我不必要……必要装出害怕的样子,因为……为我不再害怕。”   然后医生笑了起来。   这是嘉莉第一次看到医生以这种明确地的方式展露出笑容,他深刻的五官显现出让人安心的温柔。   他伸出了手,像是父亲一般轻轻地碰了碰嘉莉的脸颊——父亲,嘉莉的生命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存在,可她仍然出现了这个想法。   “他说的对。”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同样放轻了声音,几乎是贴着嘉莉的耳畔开口说道,“你的确不必再装出害怕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霸凌者:在校园欺凌(校园霸凌)中发动霸凌行为的人,通常还带领其他同学参与其中。   受凌者:受到霸凌的人。   以上来自维基百科。      ☆、少女嘉莉13   嘉莉闭上了眼。   黑暗笼罩了她的视线,却不足以阻止她的意识与灵魂。在内心的世界里染血的礼服如同绳索般紧紧缠绕在她的身躯之上,嘉莉抬起手。   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灯。   苍蓝色的火焰在雕刻着扭曲魔鬼的灯罩内升腾哀嚎,冰冷的光芒在黑暗之中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仿佛在嘲笑着嘉莉;火焰跳耀着舞动着,身姿如同藏匿在深渊中的恶鬼一般妖冶。   火焰传来了让人安心的温暖,而当温暖包裹全身时创伤被抚慰的慰藉与阴暗的荣耀感随即一拥而上。   她知道自己拎着的是她的心灵。   她也知道燃烧的火焰源于恶念,源于魔鬼赋予女巫的本性。①   嘉莉把心灯高高举起,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冠整洁又神情漠然,看着嘉莉的双目像是在审判她也是像在蔑视她:“你是怎么想的,嘉莉?”   听到使者的声音后嘉莉睁开了眼,黑暗的世界被莱克特医生装潢高雅的诊室取代,医生本人坐在自己的对面,正等待着她的回答。   “关于我的……追随者吗。”嘉莉轻声开口,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那张病态的脸自她的脑海中浮现,颤抖的声线和黏腻的汗水掠过嘉莉的感官,紧跟着而来是与那天一样的厌恶与反感,嘉莉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她怎么想的?她感到了恶心。看着那张止不住抽动的面庞嘉莉只觉得想吐,那让她想起自己面对使者时的心情,纵然理智告诉嘉莉自己与这个人完全不同,可她仍然没觉得这会好到哪儿去。   她也未料到自己会有追随者……准确地来说,嘉莉从来未料到除了使者之外还会有人认同她的罪过。   嘉莉知道,认同与认同之间也是不同的。   她握住了双手,本能地想在舒适地沙发中缩成一团,但在使者审视的目光之下嘉莉克制住了这个念头:“即使他觉得我有罪……也是因为我杀了人,这不一样,对吗?”   因为身怀罪孽而杀人,与因为杀人而身怀罪孽。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绝大多数的人听到凶杀案,注意力往往放在凶杀案的本身之上。”莱克特医生以叙述的口气回复道,“他们看到的只是想看到的案件的表象,并且以为那就是真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关注到案件的内在。”   嘉莉稍微偏了偏头:“那么较少的一部分看到的是什么呢?”   莱克特医生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偏转,而后他用不起波澜的语气继续问道:“杰克·克劳福德认为你的那名追随者,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苏的凶手。”   另外一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她的心灯依然在熊熊燃烧,可是嘉莉记得最开始时灯中的火焰并非如此旺盛妖娆。究竟是何时魔鬼的恶念彻底的纠缠住了自己,在她的心底萦绕的呢?嘉莉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却想不起来。   是因为不曾注意过,所以根本没记下吧。   “我不认为他……”嘉莉喃喃低语,“那个追随者是凶手,纵然他有动机。”   医生将搁在沙发扶手边的左手挪到了距离下巴不远处的位置:“所以你认为FBI的推论是错的。”   嘉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无权对专业人士的判断做出评论。”   “事实上,没人比你更有资格评判这件事了。”他用他让人信服的声线循循诱导着嘉莉,“他声称了解你。”   她的使者第一次来到她的身边时,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获救。   但是拯救者的到来并没有让恶魔离开。   嘉莉的目光落在医生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那天在德斯贾尔丁女士公寓外,他的手蹭向了自己的面庞。   他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指肚,那很轻也很温柔——这是来自一名长辈对自己的安慰,嘉莉很清楚,只是安慰,再没有了其他的含义。然而当时的嘉莉却觉得自己体内所有的水分都由他的手掌掠夺殆尽。   嘉莉看着莱克特医生的手,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苏死的时候,家中没有挣扎的痕迹。”嘉莉试探性地说道,“如果是他的话,苏不可能死的悄无声息。”   “但这并没有让FBI排除他的嫌疑。”莱克特医生却完全不为所动,“这也不会是你否认FBI推论的原因。”   “只有你我见过那个家伙,医生。他根本无法布置出杀死苏的现场。他甚至不会想到苏的死亡有什么意义。”   “那么你认为杀死苏的凶手另有其人,是另外一个认同你的人。”   她问医生是否和绝大部分人一样动过杀人的念头。   医生没有回答。   关在牢狱之中的天使嗤笑出声,说他当然不会回答。   此时此刻莱克特医生看向嘉莉的眼神如此的冰冷深刻,另嘉莉想起了在心灵的世界中照亮她身体的心灯……啊,心灯,嘉莉想起来恶魔的火焰是何时纠缠住自己的了。   就在她的使者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刻起。   “至少是个……您口中的,关注到案件内在的那种人。”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闻言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对杰克说的。”他说道。   一股热流自嘉莉的心中淌过,听到莱克特医生的话后,嘉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随着那股热流按捺不住地翻滚起来,她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她触及到了使者的想法了吗?是吗?哪怕有那么一刻,他正在鼓励自己这么做,表达自己,揣度他的想法,然后对自己的正确答案表达出了满意。她的使者允许自己靠近,他在等待着自己的靠近。   嘉莉很想念他的怀抱。   “您……”等到确认自己的声线不会颤抖的时候,嘉莉才缓缓地开口,“您会把这些话转达给FBI吗?”   “现在雇佣我的并不是FBI,而是德斯贾尔丁女士。”医生摇了摇头,回答道,“并且我与你之间有医患保密协议,嘉莉。就算是FBI付钱,我也只能为他们评估你的精神状态,而无权将你与我的详细对话内容泄露出去。”   “那么您认为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如何?”   医生偏了偏头,他的手指以一种看似随意地方式动了动:“我认为你现在很平和,并且逐渐地学会自控。至少德斯贾尔丁女士与你住在一起很安全。”   “德斯贾尔丁女士。”等到嘉莉察觉到时,她发现自己的面庞上已经浮现出了笑意,“……我得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到他。”   莱克特医生没有再接话,嘉莉抬起眼,习惯性地以一种求助的姿态寻向他的双眼,得到的却是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后,将左手重新放回到扶手边:“她是位好人。”   没错,好人。   纵然她不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过,纵然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恶念,纵然这种天真的无知和对女巫的纵容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面对德斯贾尔丁女士时她还是心存感激。   起码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是吗。   嘉莉垂下双眼,死死握紧的双手稍微松了松:“……我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得到善待。”   这话说完嘉莉就意识到了不对,她迫切地抬起头,急忙继续开口:“但、但但那是不同的!她并不明白我的罪过,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本身的善良。她与您是不同的,我,我——”   “——嘉莉。”   使者宛若抽离一切情感的声线打断了嘉莉磕磕绊绊地自证。他醇厚地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如此清晰,嘉莉一个激灵,触及到了男人一如往日平静与冷锐的目光。   不……不不不!   嘉莉就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   这样的自己与她的追随者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恶心,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卑贱。医生已经无数次地纠正过自己这样的行为,当时嘉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又低劣,而现在她已经察觉到了,怎么能够再犯?   她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但是嘉莉答应了使者不再伤害自己,所以她只能把这份情绪恶狠狠地吞进肚子里,无尽的悔恨与狼狈涌上心头,她捂住了嘴巴,只感觉自己的双颊火辣辣地像是烧着了一般。   这是最后一次了,嘉莉暗暗地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她的使者如此无私如此慷慨,她不能让他失望,她要做一个他喜爱的人,然后慢慢地赎罪。   “对、对不起。”于是嘉莉怀着强烈的内疚,小心翼翼在心中斟酌好语句,用简洁地话语说道,“我只是想表达……你是唯一的使者,任何人也无法替代。”   对于嘉莉的衷肠,医生并没有给出实质的回应。一直等到嘉莉觉得自己已经重新彻底冷静下来后,他才再次开口。   “我认为与德斯贾尔丁女士住在一起,对你也有好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嘉莉觉得医生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自己。   “这是一段开启新生活的机会,嘉莉。”   是的,这是个新机会。在她按响公寓的门铃后,善良的女士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时嘉莉就意识到了。   她试探性地看向医生,发现他并没有对自己刚刚的失态表现出反感。嘉莉忐忑不安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这是您的希望吗?”   “我希望我的所有病人都能够从过去走出来。”莱克特医生答道。   “这是您的职责给我的回答,那您自己的回答呢?”嘉莉不依不饶地追问。   回应她的是莱克特医生再一次勾起的嘴角。这个笑容不同于刚才的鼓励,在嘉莉看来医生的这个笑容中带着些许地无奈与……宽容。   就像是父亲对女儿的溺爱,就像是男人对女人的让步。   “这当然是我的希望。”   说着他站了起来:“我有一件礼物给你,嘉莉。作为展开新生活的贺礼,原本是打算离开精神病院时给你,但那天你的追随者出现了。”   礼物?   嘉莉有些惊讶地看着医生走向了他的桌子边,拉开了其中的一个抽屉,而后拿出了一个精致无比地包装盒。   等到医生把光是盒子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礼物递到嘉莉面前时,她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使者送给她的礼物?此时嘉莉甚至都来不及高兴或者激动了,她茫然地将包装盒接了过来,在医生的目光之下将盒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把漂亮的木梳,上面绘制着细致的纹路与色彩。   梳子虽然是木头制成的,但嘉莉把它拿在手上时却觉得沉甸甸的相当有分量。   “你有一头漂亮的头发,嘉莉。”医生用他如同弦乐器一般打动人心的声音低声开口,“你应该好好对待它。” 作者有话要说:  ①火焰的嘲讽与关于恶魔的意象来自于夏尔·波德莱尔的诗歌《无可救药》。      ☆、少女嘉莉14   嘉莉·怀特站在卫生间的梳妆镜前。   镜子里的少女头发凌乱又面色苍白,深色的晨衣让她在一瞬间以为自己仍旧身处在精神病院内,正等待着护工为自己拷上手铐,牵着自己引渡地狱的长河抵达人类的领地。   然而她现在已经被释放出狱了,医生甚至说她和普通人住在一起也非常安全。   她抬起手,镜中的人影也抬起手,木制的梳子横躺在她的手掌中。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送了她一件漂亮的工艺品。嘉莉低下头,木梳的身躯上细致蜿蜒的雕刻落入眼帘,黑色与银色的彩绘交织纠缠,顺着纹路一路向上,消失于她覆盖在梳子边沿的手掌之后。   他说她有一头漂亮的头发。   其实莱克特医生不说嘉莉也清楚。   母亲说这是恶魔赋予她的天赋,不只是她的头发,她的面庞,她的皮肤,她的血肉,她身体中的一切都是罪孽的代表。母亲禁止她穿漂亮的衣服,禁止她用妆容美化自己,她说青春与美貌都会招惹来欲|望,最终会导致毁灭与死亡。   她说的没错,嘉莉唯一一次梳妆打扮还是为了毕业舞会,而那次的结果现在还摆在弗莱迪·朗兹的网站上。闭上眼时人群的尖叫声与燃烧着的火焰仍然挥散不去,嘉莉甚至还记得那一身猪血留下的腥气。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木梳。   妈妈是对的,也不代表着使者有错。医生赠送给她礼物是希望她展开一段新生活,而“新”就意味着抛弃过去,曾经的案件也算在内。只是……想到母亲的死,想到苏的死,嘉莉依然无法克制住握着梳子的手开始颤抖。她想她根本办不——   “——嘉莉?”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嘉莉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来。德斯贾尔丁女士站在门外,正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你还好吗?你已经在卫生间呆了很久了。”   ……是吗。   嘉莉回过神来,为了防止好心的教师担心,她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德斯贾尔丁女士却将目光放在嘉莉手中的木梳上,她走向前,好奇地问道:“是你的东西吗?”   “这是……莱克特医生送给我的。”说出这番话时嘉莉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一些,“他说这是作为我展开新生活的贺礼。”   “我可以看看它吗?”   “当然可以。”   年轻的女士郑重地接过精致的礼物,端详片刻后便归还给了嘉莉,止不住地赞叹道:“这真漂亮,嘉莉!莱克特医生很关心你,你得迅速康复才能报答他。”   这也是嘉莉目前唯一能为医生所做的事情,可是……她纠结地攥住木梳:“我……女士,我……”   嘉莉没说下去,她看到德斯贾尔丁女士脸上的欣慰变成了担忧。   善良的老师抬起了手,当她的手掌靠近时嘉莉有些戒备地瑟缩半分,但终究没有逃开。她感觉到女士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头发:“那都过去了,不是吗?”   她没说清楚是什么过去了,嘉莉却懂得。就像是嘉莉没说自己为何犹豫,她也懂得一样。   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德斯贾尔丁女士是学校里为数不多会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在毕业舞会她尽情屠戮的时候,德斯贾尔丁也是仅存无几的幸存者。她是一个见证者,嘉莉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她指的是自己过去受到的欺凌、背负着的人命。   可是嘉莉从来不觉得那能轻易地“过去了”。   “就算你暂时还……放不下。”   提及那场噩梦,连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声线中都沾染上了紧张与悲伤,嘉莉在她的眼睛里寻觅到了畏惧的痕迹。是的,畏惧,她想这位善良的女士还是有点害怕自己的。   但是她依然张开了双手。   “也努力着去试试看,好吗?”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来自女性的温暖与柔软包裹住了自己。德斯贾尔丁女士好闻的洗发水味道涌入嘉莉的鼻腔,这淡淡地香味就像是拥有魔法般抚平了嘉莉心中的忐忑和纠结。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曾经的使者。妈妈不发狂时偶尔也会流露出与德斯贾尔丁女士一样和煦灿烂的笑容,曾经的自己每天都在期待着她能冷静下来,恩赐于自己关怀与拥抱。这一度是嘉莉生活下去的目标。   “别辜负莱克特医生的一番期待。”   而她的医生,她现在的使者不希望自己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于他——即使莱克特医生从来没有明说,但嘉莉能察觉的到。   他在引导自己思考,鼓励自己发表观点;还送给自己一把漂亮的梳子,说自己有一头漂亮的头发。母亲从来不会这么做,母亲只会要求自己完完全全按照她说的做。   但是母亲已经死了。   “他希望你做一个完整的人,嘉莉。你可以办到。”   是的,是的。   嘉莉在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怀里轻轻阖上了眼。她说得对,医生希望她做一个完整的人。等到她成为一个性格坚定、头脑清醒的人类时,魔鬼就无法再控制她,影响她。   她抬起头,看到德斯贾尔丁女士送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就算一下子做不到,我们可以先给医生一个惊喜。”   “惊喜?”嘉莉茫然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女士的意思,“什么惊喜?”   “我一会得去上班,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去FBI那儿确认你那个……追随者的信息。”德斯贾尔丁女士带着些歉意开口,“一会儿莱克特医生会来接你过去。在这儿之前你可以先把头发梳好换身漂亮的衣服,对不对?”   嘉莉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德斯贾尔丁口中的惊喜指的是什么。   她可不觉得这就能给她的使者带来“惊喜”——莱克特医生总是一副什么都掌握在手的样子。不过嘉莉能肯定的是医生的确喜欢体面端庄的人,她想讨他欢心,也想获得他的肯定。   只是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或许这真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在德尔贾尔丁女士殷切期待的目光下,嘉莉犹疑着点了点头。而之后女士露出的笑容让嘉莉以为好像自己允诺了她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好心收留她的教师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扶着她的肩膀愉快地开口:“我觉得你把头发盘起来可能会更好看,我还有一件适合你们年轻人的连衣裙——虽然是几年前买的,不过好在是经典款。”   .   嘉莉很清楚德斯贾尔丁女士只是在鼓励自己,而她的使者也果然如同自己意料中的平静。不过站在门口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在看到嘉莉的新形象时终究是勾起了嘴角。   “这很适合你,嘉莉。”医生偏了偏头,用嘉莉早已习以为常的声线赞扬道,“令人惊艳。”   纵然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惊艳的表现,可嘉莉依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灵雀跃起来。就如同她刚才料想到的,莱克特医生喜欢体面的人。   但她不能将喜悦完全表露在脸上,不能。嘉莉在心底默默警告自己,她得将心情维持在正常的范畴之内,就像是医生本人展露给他人的那样。   “谢谢。”于是嘉莉只是回以同样的微笑,小声答道,“但愿克劳福德先生也会这么想。”   莱克特医生侧过了身体,为嘉莉让开了路:“很可惜杰克是个不容易被外在因素所动摇的人。”   他的确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就足以嘉莉确认那个身材壮实的FBI是个难啃的骨头。直到现在,在所有人都在可怜嘉莉是个受害者的时候,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个撒谎的罪犯。   “他们找我是为了我的追随者,是吗?”嘉莉问道。   医生走在嘉莉的左前方,停在了他的车辆前:“我从街头捡起的皮夹里几乎保留着他的所有信息。”   说这句话的时候莱克特医生打开了车门。他背对着自己,嘉莉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嘉莉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   天使扒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握住了自己的心脏给自己看。   是谁伤害了拥有蓝眼睛的天使呢?   “而……杀死苏的人,不会这么的肤浅,粗心……粗鲁。”她轻轻地开口,“我想克劳福德探员也不相信是他干的,对吗?”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转过了头,他端正的面孔中有让嘉莉感到口渴的神情闪过。   嘉莉喜欢医生这样的神情。   “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有确定的人选了,嘉莉。”医生用他好听的声线冷静地叙述道。   有着蓝色眼睛的天使说她不再害怕。   嘉莉·怀特粲然一笑,平日里垂在脸侧的金发被整齐的盘起,这让她的笑容不再隐藏在发丝的阴影之后。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以及令人难以辨别的,夹杂在少女魅力之中的邪气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来。   “德斯贾尔丁女士说您希望我做一个完整的人。”她真诚地说道,“如果这是您的期望,我会做到的。”   ☆、少女嘉莉15   前往FBI确认追随者身份的第五天之后,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邀请嘉莉·怀特到他的家中|共进晚餐。   ……事实上,是自己与德斯贾尔丁女士两个人。嘉莉在心底默默地提醒着自己,医生并不是单单请她一个人,只是因为德斯贾尔丁女士今晚有事不能赴约而已。而且医生是个热衷于厨艺的人,他经常邀请朋友到家中分享食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嘉莉仍然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步入医生的私人生活,能更近的接触她的使者,这怎么能够不激动呢?   但她不希望因此而冒犯医生。   嘉莉一边努力平复下来紧张的心情,一边环视着莱克特医生家中的装饰。他的公寓如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并且品位高雅。简单大方的装潢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有着一位除了宗教什么都不在意的母亲,她只在图册与电视中见过这样漂亮的房间。   好在她聪明地换上了德斯贾尔丁女士为她购置的新衣,嘉莉可不想在医生面前出丑。   “这是……”嘉莉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客厅的唱片架上,在得到医生的首肯后,小心翼翼地将最外侧的黑胶唱片取了下来,是《哥德堡变奏曲》。她侧了侧头,思索片刻后,试探性地问道,“是格伦·古尔德的吗?”   回应嘉莉的是莱克特医生有些讶异的神情:“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会更喜欢流行的音乐。”   嘉莉抬起头看向医生,笑了起来。   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嘉莉迫切地想见到医生不那么正式的样子,现在她如愿以偿。   家中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衣,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一部分散落在眼前,正倚靠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门边看着自己——在私底下嘉莉无数次过构想过这个画面,如今看来生活中的医生除了更加真实,也更加清晰之外,与自己想象中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也更令她心动不已。不过嘉莉并没有将这份心情表现在脸上,她已经逐渐掌握了伪装自己的诀窍……纵然嘉莉觉得她的一切在医生面前都无所遁藏,但嘉莉还是希望自己够维持住外在的体面。   “我的母亲很热衷于巴赫的作品。”嘉莉小心翼翼地将唱片放回原处,轻声开口。   莱克特医生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一个宗教狂热者喜爱巴赫,这不难想象。”   说完他站直身体,将搁在口袋中的手抽了出来,很是随意地看了看表:“我想我需要准备晚餐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儿等待片刻。”   “我想我可以帮点忙。”嘉莉不假思索地开口,而后又像是生怕被看穿想法似的补充道,“您的厨艺让我……印象深刻。我想参观一下你的厨房,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在嘉莉的印象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医生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揶揄的神情。他当然明白嘉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仍然纵容了少女的要求:“或许你可以帮忙洗一下蔬菜。”   光是这份纵容就足够嘉莉雀跃一整天了。   .   “德斯贾尔丁女士很关心你。”站在料理台之后的医生开口说道,“她专程向杰克打电话要求他对你礼貌一些。”   嘉莉将目光从台边的刀具上诺开眼,有些惊讶地开口:“您听说了这件事?”   “杰克接起德斯贾尔丁女士电话时我在场……一位礼貌客气的淑女出口要挟FBI的探员,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当然,总是善良温柔的教师能对着电话说出这么强硬的话,嘉莉也很印象深刻。   “你不该这么做的,嘉莉。”莱克特医生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接着说道。   FBI的人从来就没对她客气过。逮捕她时是这样,现在她恢复自由身时仍旧是这样。依然怀疑她是屠杀案罪魁祸首的杰克·克劳福德尤甚。几天前去FBI确认那个追随者身份时,嘉莉又免不了接受克劳福德夹杂着恐吓的试探——他显然认为自己认识杀死苏的凶手,而嘉莉在面对追随者的资料时却一口咬定不认识这个人。   这可是实话。她的确不认识这么神经质的人,而她是不是认识杀死苏的凶手……   嘉莉看向正在准备食材的莱克特医生。   衬衣的衣袖被他挽到了手肘处,有力的手腕与手臂裸|露在外。他握着刀的姿势如此熟练,仿佛刀与他的手掌本身就是一体的。嘉莉听说他在成为心理医生之前亦是一位精湛的外科医生。   在苏的腹部划开口子的凶手也应该有如此的技艺。   “我人小势微,医生。”嘉莉垂眼,拿起洗干净的胡萝卜,平静地回应,“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克劳福德探员的不满。”   一个畏惧的表情,几句欲盖弥彰的话语,就足够引发自诩为嘉莉·怀特保护者的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怒火。嘉莉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女士解释探员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已经掏出手机威胁探员要将他告上法庭了。   不过嘉莉可没想到当时医生会在场。   “这并没有对你带来困扰吧?”她又有些担忧地问,嘉莉记得克劳福德探员与医生非常熟稔,“反正……我与FBI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太多,忍受一下也没关系。”   莱克特医生摇了摇头:“杰克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有时候他的直接的确会冒犯到别人。”   说完他稍微侧了侧身体,对着嘉莉伸出了手,后者会意地将胡萝卜递了过去。   “但利用他人的善意终究不是好事。”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胡萝卜切成丁,“你可以换更好的方式。”   他的动作非常娴熟,嘉莉惊叹地发觉到寻常的蔬菜在他的手下变成整齐的方块。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从蔬菜本身转移到了医生的身上,嘉莉的视线慢慢地随着男人的手向上,经过他的手臂直至肩膀,而后落在医生刀刻般深邃的面庞上。   不知道是嘉莉的错觉,还是今日医生本身衣着的缘故,她总觉得现在的医生更为亲切也更为随意。注视着食材的男人与在外的他不仅仅是一层严谨正式的外套的区别。   褪下那件西装外套,嘉莉觉得医生像是褪去了一份伪装。   可她仍旧看不透他。她的使者在她的面前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但嘉莉还是觉得他距离自己那么的遥远。只是察觉到他与自己的隔膜削减了些许这远远不够,嘉莉宁可撒谎,宁可违背自己的本意从地狱中逃离到人间可不仅仅是想要这么多。   随着她的双手获得了彻底的自由,随着她能够穿戴整齐笑容平静地面对医生,嘉莉也清晰地意识到,那让自己感觉到干渴枯竭的欲|望,也绝对不止是想要接近他这么简单。她想要的更多,更近,她想——   “——你走神了,嘉莉。”   嘉莉眨了眨眼,回归到了现实。察觉到莱克特医生的注意力已经从砧板上的胡萝卜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在看什么?”   在看你。   羞涩与耻辱相互杂糅一同汹涌而来,把嘉莉搞得晕头转向。在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同时,嘉莉也由衷地感谢分明洞悉一切的医生并没有点出这个事实。   不然的话她大概会扔掉手中的蔬菜转身逃跑吧,嘉莉狼狈地想。她像是受到惊吓般低下了头,而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又重新对上医生的眼睛:“我在看您的头发,医生。我想那是不是挡住您的视线了?”   她看的当然不止是医生的头发。嘉莉知道自己方才的眼神有多直接——毕竟她也有追随者。而透过那名追随者疯狂的表情,嘉莉也明白这样的眼神时多么令人反感。   还是得更好的隐藏起来,还得做得更好,嘉莉在心底懊悔地想道。她的使者不喜欢无礼粗鲁的人,刚才那样实在是太过冒犯,医生一定会生气的。   然而莱克特医生在嘉莉忐忑不安的时候,以一种若无其事地方式略过了嘉莉的失态,反而接下了她的话:“是有点,你能帮我一下吗?”   说出这话时医生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如同深海的海面。   却在嘉莉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又是一次纵容。   没有反感,而是就此跳过。是因为他良好的教养要求他不给人带来尴尬,还是医生他真的……不在意呢?明明清楚自己不应该揣度使者的行为,这是不对的,可嘉莉仍然控制不住自己。   但这终究是她希望的结果。   在医生的注视之下,她咬紧嘴唇,点了点头,而后擦干净手。   莱克特医生比自己高出不少,嘉莉不得不向前迈了一步后,踮起脚尖才能够得到到他的额头。当她的手指触及到男人的皮肤时,嘉莉只觉得一股炙热的火焰顺着她指尖一路蔓延,直至心灵,在顷刻间便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燃烧殆尽。   怪不得自己会感觉到口渴,怪不得她会察觉到体内的水分在消失。   嘉莉小心地为医生将额前的碎发扫到耳后。   医生给了她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   直到嘉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她的指尖仍然在叫嚣着这还不够,还不够。   “没关系。”她舒了口气,扯起一抹笑容,试图将注意力从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上转移,“您说……我还可以用其他方式向FBI表达不满,您有更好的建议吗?”   “或许你可以将用在德斯贾尔丁女士身上的方式直接用在杰克身上。”   “但您说过克劳福德探员并不是个会被动摇的人。”   “我说的是他不容易被动摇,嘉莉。”医生切好蔬菜,放下刀具转过身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纠正道,“你足够年轻,而且长得漂亮,几乎没有谁能拒绝你的恳求。在我看来你大可不必示弱,向FBI的人坦诚地表达出你的观点,甚至可能会应得杰克的尊敬。”   嘉莉只听进去了前半部分。   不是这间房子拥有魔力,就是这间房子里的使者拥有魔力。他的两次纵容就像是浇在火焰上的汽油般,赋予了嘉莉莫大的勇气。等到嘉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迈开了步子。但她并没有制止自己,反而放任自己的双手张开,环住了莱克特医生的后背。   在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到男人宽阔的脊梁上时,嘉莉感觉到他的肌肉因为惊讶而绷紧,有那么一瞬间嘉莉感觉到了畏惧,但她已经伸出了手,现在后悔也没了用处。   心灯之中的火焰愈发的旺盛。   自从踏出精神病院后,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满足。   “你说没有谁能拒绝我的恳求。”嘉莉把头埋进医生的后背中,轻声开口,“您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妹子猜嘉莉最后一句话是要指认拔叔是凶手……可能是我没写清楚的缘故,是我的错,这里说一下吧。她只是在暗示自己有意识到杀死苏的是拔叔而已,就算嘉莉有证据她也没法真的指认凶手的,一旦指认的话就证明她是知情者就又和凶手有关联了。   ☆、少女嘉莉16   隔着一层布料,环住莱克特医生的嘉莉能感觉到他的后背的肌肉逐渐由紧绷再次舒展开来。男性特有的气味与皂粉的气味混在一起争先恐后的涌入嘉莉的肺部;靠在医生有力的脊梁上嘉莉能感觉到他稳健的心跳在自己的耳膜内咚咚震动着,她记得这个气味,也记着这个节奏。在她的使者第一次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让自己恢复神智的就是这个气味,这个节奏。   而现在,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被激昏的头脑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她还是没按捺住自己迫切的欲|望。嘉莉知道自己这样早晚会出事的,现在不就是吗。自己的小心思医生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只是没有点破,而现在,嘉莉主动了打破了这份尊重。   这之后的结果,嘉莉不敢想。   然而医生并没有因为惊讶而推开他,但他也没回答嘉莉的问题,房间里瞬时陷入了沉默。直到嘉莉逃避似地扭过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医生的后背上:“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言语之中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回应嘉莉的是男人似乎是无奈也似乎是宠溺的叹息声。汉尼拔·莱克特终究是开口了:“你会恳求我什么呢,嘉莉?”   嘉莉愣了愣,就在她出神的瞬间医生转过了身,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反问:“你问我是否会拒绝你的恳求,你又想恳求我给予你什么?”   嘉莉茫然地抬起头,医生站在背光的位置上,他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下,唯独那双深刻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清醒。在触及到医生的眼神时嘉莉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冲动与幼稚,她打了个哆嗦,刻意忽略的恐惧与羞耻心终于找回了正确的位置。   “我……”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都干了些什么?   “……我想……”   嘉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肤都在颤抖,她别过头畏惧地向后退了半步,但是医生反映迅速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他抓住自己的手掌如此有力,如同将她捆绑在病床之上的束缚带一样坚韧稳固。医生桎梏住了嘉莉逃离的道路,属于男性的强硬态度席卷了嘉莉的全身,有那么一刻她想尖叫出声,但总算是忍耐住了。   “看着我,嘉莉。”   这是一个命令。   就算嘉莉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要冲破皮囊单个的逃跑了,她还是本能地选择遵循使者的命令,回过了头。   再一次迎上医生的双眼时她几乎忘却了如何呼吸,嘉莉任由男人将自己拉近半步,他的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庞。   “你想要什么?”莱克特医生放轻了自己低沉的嗓音,就如同悠扬的乐器发出爱意的低喃,“恳求我给予你保护,还是给予你爱?”   ——都不是,也都是。   想要你的保护,也想要你的爱,但远远不止这些。还想要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肉体与灵魂。就像是我把全部都交付于你一样,我也想要你的全部。想撕开你衣冠楚楚的面具,想剖开你血淋淋的胸膛,想触及你的善与恶,想与你就此绑定在一起生生世世,想要,全部都想要。   这与对母亲的感情完全不一样。这样的感情来自于欲|望。   嘉莉听见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自己的渴望,那样竭嘶底里的尖叫嘶吼在她空旷的心灵里谱写出了激烈的交响曲。她听由使者的命令,凝视着他深如枯井一般的眼睛,盲目地动了动舌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她艰难地吞咽着,如实回答道,“您的一切。”   说出口的一刻嘉莉仿佛得到了解脱,到底是说了出来,到底是不用再隐藏,从意识到自己的欲望之后,这份情感就像是发酵了一般迅速膨胀,嘉莉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她不可能忍耐一辈子,她会因此而爆炸的。   只是莱克特医生的脸上没有出现嘉莉想象中的厌恶或者震惊,他在看着自己,也仅仅是在看着自己。   “你的母亲为了避免你步入罪孽的深渊而奉献出了一切。”医生用他不起波澜的声线陈述道,“如果你是因为她的——”   “——不,不一样,医生。”   她明白医生的意思,即使他没说完也明白。嘉莉仔细端详着男人的面庞,强迫自己勾起一抹笑容,再开口时声线中依然带着颤动的意味:“您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嘉莉能分得清对母亲的感情与对医生的感情。她希望母亲爱自己保护自己,温柔的对待自己,像其他的母亲一样给予自己纵容与教导,赋予她美好与光明的生活。那样的感情是高尚的也是伟大的,而对医生……   “那么,哪里不一样?”   嘉莉依然想别开头,但是医生的目光如同摄住了她的灵魂一般让嘉莉动弹不得。   面对着使者她不能说谎也不能回避,只是……她原本就很勉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股好不容易过去的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是原罪,医生。”嘉莉几乎是用尽全力才道出这句话,“这不应该的,我被魔鬼附身了,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渴望,我——”   “——渴望什么?”   渴望什么?   医生打断了她的话,嘉莉却没有惊讶。她收住了声音,出神地望着他庄严的面孔。   干枯龟裂的大地渴望水的滋润,焦躁炙热的空气需要雨的降温。   大地需要雨水,少女的肢体也需要。   “我渴望……”   嘉莉挣开了医生的手,她反过来轻轻地探出指尖,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攀上他的肩膀,最终停留在男人的脸侧。   这么近,这么真实。   像是为他拂去额前的碎发一般,嘉莉·怀特踮起了脚尖。   她的嘴唇寻觅到医生的嘴唇,吻了上去。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算一个吻,嘉莉从来没有吻过男人,在毕业舞会之前她甚至没有与男孩牵过手。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本能在做这件事,凭借本能将自己的嘴唇贴在男人的嘴唇上,用自己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用自己的肌肤摩挲着他的肌肤,   莱克特医生没有给予嘉莉任何回应。   她也不期待着医生有什么回应,她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已。   他问她渴望什么。   她渴望的是母亲千方百计要避免男性带来的罪孽与伤害,是魔鬼在医生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就借此纠缠住自己的诱惑。   是性。   性就是原罪。   嘉莉用自己的手指描摹着医生的面庞,真切的触感给她带来的无尽的慰藉。她感觉到逃离的血液回来了,她的四肢在回暖,心脏也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我渴望如此,医生。”她轻声说道。   这一次医生给了嘉莉反应,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盖住了嘉莉的手背,然后重新抓住了嘉莉的手臂,将她合理地控制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一个人的渴望形成之前会经由很复杂的积累。”他没有责怪嘉莉的意思,嘉莉知道他会再次纵容自己,毕竟提问的是他不是吗,“生理上会积累,心理上也是。鉴于你之前的心理状态,嘉莉,我并不认为你的渴望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就知道医生会拿出一副官方的口吻来否定自己。嘉莉没有失望,她只是歪了歪头反驳道:“但这是的确是我现在想要的,不是吗?而且……这也是您想要的,不是吗?”   不然的话,何必一次又一次放任她为所欲为,放任她的欲|望如同春日里的枝芽一样抽展肢体、蓬勃生长呢?   不然的话,苏为何会以与母亲同样的方式死去,她的罪孽为何会被残忍的取走呢?   莱克特医生没有回答嘉莉的反驳,他顿了顿,语气中沾染了些许的诚恳:“我的确希望你做一个完整的人,因为只有完整的人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希望一个完整的我……渴望你。”   “你得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嘉莉隐隐明白了医生的意思。   “那么我如何才算完整呢?”她拧起了眉头,有些困惑地问道,“您不会说等我完整后就自然知道了吧?”   医生勾起了嘴角,他放开了嘉莉,主动退后半步。随着距离的拉开,刚才暧昧的气氛也迅速的一扫而空:“的确如此,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办到。”   说完他重新回到了料理台之前:“但在那儿之前,我想我们需要把晚餐准备好。我可不想怠慢了你,嘉莉。”   .   煎制的小牛胫肉带着层次分明的口感,牛肉与凤尾鱼酱的味道相辅相成,入口时一如少女的吻微咸并且带着清新的甜美。   坐在炉火边的汉尼拔·莱克特回想起晚餐的味道,稍微侧了侧头,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一侧。   还差了点什么。   酱汁收干后盘中的肉依然显得略有些寡淡。那份属于野性的,本能的味道不见了。   不过好在尚可补救。   莱克特医生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之后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在炉火的映照之下他拨通了电话。   “德斯贾尔丁女士。”在电话接通后医生开口说道,“我需要与你单独谈谈嘉莉现在的状态。”   ☆、少女嘉莉17   “昨天莱克特医生给我打来了电话,嘉莉。”德斯贾尔丁女士温柔地嘉莉的金发握在手里,“就在我接你回家之后不久。”      打来了电话?   有那么一刻嘉莉的心提了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医生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德斯贾尔丁女士。不过她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假设,她的使者不会将私生活泄露给毫不相干的人,并且倘若她的假设成真,女士可不会在第二天以这种随意地方式提及此事。      “需要我知道什么吗?”   所以嘉莉只是稍微侧了侧头,问道。   “先别动,马上就要梳好了。”德斯贾尔丁女士阻止了嘉莉试图转过头来的动作,熟练地为她将长发挽起来,“也没什么,他只是与我谈了谈你的近况。”      为什么偏偏是昨天?并且是回来不久之后?   是因为自己逾矩的行为警醒了他,或者是改变了他的什么想法,需要与德斯贾尔丁女士谈论吗?不……这太心急了,而莱克特医生永远都是那么的沉稳,在嘉莉的记忆里他总是在恰当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情。回到家之后接着打来了电话,这不是医生的风格。   除非他是故意的……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想多了,那没什么,嘉莉知道医生在自己心底占据了很大的分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自己。但如果他真的是故意的呢?又会是为了什么?      “医生说我最近平静了很多。”嘉莉勾起嘴角,顺从地接下了德斯贾尔丁女士的话,“而且还学会了自控。”      “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女士松开嘉莉的头发,亲昵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笑着赞美道,“现在的你真漂亮,嘉莉。过去的你不知道背负着多少阴霾才将这份美丽覆盖。”      是啊,女巫怎能不美呢?就像是弗莱迪·朗兹,那个记者一样,明艳的外貌不知道为她带来了多少便利。长相是女巫的武器之一,有时候比魔法更加好用。   过去的自己拼了命地将这份罪孽隐藏起来,而她的使者告诉她说,不必将它隐藏起来。   展现出来后自己才能正视它的存在,欲|望也是。      德斯贾尔丁女士却对嘉莉的心思全然不知,她放下梳子:“莱克特医生对我说,最开始你声称他是你的使者。”      嘉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向德斯贾尔丁女士,善良的教师用漂亮的眸子同样看着自己。   女士没有恶意,嘉莉清楚的很。她知道女士如此轻易地提及使者一词是因为无知,这份无知即使可笑可的确是无罪的,但是那一刻她依然无法遏制住嫌恶的情感从心头掠过。   这不是一个能够随口道出的词汇,德斯贾尔丁女士直接说出口让嘉莉感觉到了一种无知的粗鲁。   她突然有点明白医生如此注重体面的心情了。      “的确是这样。”然而嘉莉不会将这份心情表现出来的,她动了动身子,笑容未曾变动半分,“我尊敬他,女士。他教导我,指导我,还给我足够的关怀。不仅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我的使者,他现在也是。”   以及我的老师,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我的情人。感谢有着蓝眼睛的天使,随着出狱的一刻嘉莉才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贪婪狂妄。莱克特医生引导她正式自己的想法,她正在这么办。      “我希望我能与他一样帮助到你。”德斯贾尔丁女士有些难过地开口,她拍了拍嘉莉的肩膀,“可是我甚至不能陪你一起去FBI,万一那个不讲理的探员再难为你该怎么办?”      嘉莉差点就要藏不住眼中的怜悯了。轻蔑与可怜一同涌上心头,她知道女士是好意,但是妄图成为上帝的使者?这愚蠢的几乎都要逗笑嘉莉,这份天真与包容本身没错,但是将它们毫无知觉地赐予给自己时,便成为了罪过。      关于医生的意图……如果真的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她倒是明白了一些。      当美丽的苏牵起自己的手,急切地对她说“不是你的错”时,有那么一瞬间嘉莉是动摇了的。   然后她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却也足够轰动。嘉莉知道她的死因是试图拯救自己,她也知道……这是凶手在提醒自己。      现在与苏一样美丽且无知的德斯贾尔丁女士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莱克特医生将他使者的身份告诉了她。      “没关系的,女士。”纵然心底转了千百个念头,表面上的嘉莉仍然是挂着和煦的笑容,她发现自己的笑容能换来许多的宽容与让步,嘉莉逐渐了解到这是一个最好的伪装方式,“我只是去领取自己的物品,或许根本碰不到克劳福德探员呢。而且莱克特医生会陪着我的,你尽管放心。”      .      对折,对折,再对折,翻转,整理好边角,然后作品完成了。她把手掌凑近自己的面庞,细细端详着小心翼翼托在手上的折纸。那是一只由书页折成的纸鹤。嘉莉折的很认真,所以纸张本身上面的字并没有掩盖折纸简陋却又优雅的美丽。   “你是……嘉莉对吗?”      正沉浸在自己手头玩乐的嘉莉,被不期待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目光越过纸鹤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是个女人,黑发蓝眼又气质内敛,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脸上还带着让人感到温暖的神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纸鹤:“我记得今天杰克可没有准备找你的茬。”   嘉莉眨了眨眼,而后出于礼貌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那么,克劳福德探员今天准备找您的茬吗?”      她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听起来你和探员很熟。”嘉莉如实回答,“但FBI的人不会对我这么客气。”   温柔的女性闻言笑了起来:“你说对了一半,克劳福德探员的确是找我,但并不是为了找茬。”说完她伸出了右手,“我是阿拉娜·布鲁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同事。你过去的遭遇我多少有所听闻。”      这下轮到嘉莉惊讶了,她看向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地伸出手,与女性的手握在了一起。   握手是平等的象征。一位成熟知性、谈吐得体的女性将自己看做平等的存在,嘉莉从来被碰到过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自己成年了,还是因为她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可以被当做平等对待的人了呢?      “不是杰克找你,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阿拉娜·布鲁姆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地问道,“FBI实在不是个好来处。”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到这儿了。”嘉莉摆出认同的神情点了点头,“我由莱克特医生伴随前来取一下证物。他似乎有点事情,便叫我在大厅等他。”      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毁了家中的一切,但FBI仍旧尽职尽责地从废墟里扒出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而现在,曾经沸沸扬扬的女巫复仇案已然结案,当时的证物自然也要归还原主。   然而这里面有用的东西又有多少呢。家里的东西根本不是自己的,那是母亲的。她被FBI从摇摇欲坠的废墟中拽出来时,她被莱克特医生拉进怀里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与自己再也无关了——嘉莉是一直到最近才认识到了这点。      “嘉莉?”      就在阿拉娜·布鲁姆医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低沉的声线抢在前面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嘉莉抬起头来,看到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就站在距离她们两步远的位置上。他朝着嘉莉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布鲁姆医生:“阿拉娜。”   “汉尼拔。”布鲁姆医生并不意外,她理所当然地笑了笑,“你不应该放任她在FBI大厅独自等待的。”      听起来她与医生之间的关系比同事要亲密一切。嘉莉侧了侧头,转而看向莱克特医生。男人回给布鲁姆医生一个比礼貌更亲近点儿的笑容:“别小瞧了嘉莉,阿拉娜。她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我已经看到了。”布鲁姆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嘉莉,认真地开口,“很高兴能看到你,嘉莉。”      嘉莉却在布鲁姆医生的背后看到莱克特医生收起了笑容。      他抿起自己凉薄的嘴唇,一种介于不快与意外之间的神情自医生那深沉的面庞中掠过。这神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可是嘉莉依然牢牢地抓住了并且刻在了心里。   医生不希望自己与她相见。      “我也很高兴能看到你,布鲁姆医生。”嘉莉漫不经心地挪回了眼,笑意满面地回应。      准确地来说,是不希望她见到自己。   为什么?自己对布鲁姆医生有什么威胁吗?她的确是个刽子手没错,可嘉莉不是什么人都杀的。阿拉娜·布鲁姆医生举止文雅对她也和善,连嘉莉自己都想不到伤害她的动机,除了……   ……除了在看清她的第一刻,嘉莉看到了使者的残影。   嘉莉敢确定她曾经受过莱克特医生的影响。      她昨天晚上刚对莱克特医生说,自己想要他的一切。      目送阿拉娜·布鲁姆离开后,嘉莉转过头,用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开口:“心理医生都是一样的吗,医生?”      “你是指什么呢,嘉莉?”   “一样的高雅迷人。”      然后医生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挪至她的左手:“这是什么?”      啊,他不问嘉莉差点都要忘了。她重新张开手掌:“一只纸鹤,我刚才——”      她的话音随着触及到医生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莱克特医生是个鲜于流露真实情绪的人,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又睿智深沉的模样,就算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嘉莉也不觉得他是真的在笑。这让欲图感受他一切的嘉莉有些苦恼,也多少有些沉浸其中。而现在,这几乎是第一次,嘉莉清晰地从医生脸上读出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在回忆。      “——刚才等您的时候折的。”      男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嘉莉本人身上,他似乎已经结束了自己在内心中的行程,轻轻地点了点头:“在亚洲文化里,纸鹤代表着祝福与希望。”      是在睹物思人吗。      嘉莉歪了歪头,将放着纸鹤的手送到医生的面前:“那么,这个送给您,医生。”   莱克特医生没有拒绝嘉莉。男人沉默片刻后伸出了手,小心又郑重地将纸鹤拿了起来。他的手指触及到嘉莉的手掌时火焰照例燃烧了起来,她仍然感觉到口渴,但这份渴望与火焰却意外地没有让她难以忍耐。      她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某种程度上她不用再忍耐了。      再看向医生时他的目光已然恢复了平常。      .      将嘉莉·怀特送回家中后,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拿出了那只纸鹤。   即使之前他用手绢将它包裹了起来,放在车座边的纸鹤仍是受到了挤压,原本高雅的身躯已经有些变形了。不过莱克特医生的注意力并不在纸鹤本身,而在于它那纤细的身躯上印刷着的字。      在看清翅膀上的单词时,医生挑了挑眉毛。   他动手将纸鹤拆了开来——      随着他将折纸复原成原本的书页时,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确认了书页的来源。   嘉莉从《圣经》中撕下的这页纸。他记得杰克·克劳福德提及过归还嘉莉的证物里的确有一本圣经,但是嘉莉拎着证物的袋子里并没有圣经。   那么只可能是她撕下纸后,把书扔掉了。      意识到这点的莱克特医生,坐在驾驶座上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少女嘉莉18   黑暗依然以压倒性的优势笼罩着嘉莉的内心世界。这份黑暗曾经让她恐慌让她畏惧,而现在,当她闭上属于现实的眼睛、在幽深漆黑的心灵中探索时,退无可退的绝望却已然消散。   她抬起手,心灯不见了。   但嘉莉却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      “FBI的人在大厅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属于你的圣经。”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声线传入现实的耳朵中。      “我想我不再需要它了,医生。”   她睁开眼,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莱克特医生。在自己的话音落下的一刻,男人以不易察觉的角度侧了侧头。      “你撕毁了它,并且丢弃了它。”嘉莉依然无法从医生的声线中听出来赞同或者否定的意图,她歪了歪头,看到的只是医生不动声色的外表,“现在你仍然认为上帝正等待着你赎罪吗?”      “我依然认为您是我的使者,如果这就是您想知道的话。”   “但这可不是尊重上帝的表现。”      嘉莉勾起了嘴角,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我最近……想通了一些事。”      医生侧了侧头,几乎与嘉莉的心灵世界一样幽深的目光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神色:“我想是这些事情致使你撕毁了圣经。”      “是的。”   “那么,你想通了什么呢?”      想通了什么呢。嘉莉将垂至脸侧的长发撩到耳后,她重新看向莱克特医生。   今日的医生穿着赭色的西装,因为坐着而解开了扣子,同色系的马甲与白色的衬衣在布料之下隐约可见。他的坐姿随意,双手交握搁在大腿上,这样的坐姿毫无侵略性,不会让人感觉到紧张,然而医生端庄的面庞和疏离的气场又不由自主地昭示着本人不易亲近的性格。   无私地如同上帝,无情地如同审判者。      正是这样的医生,在嘉莉最绝望的时候步入了她的生命中。      心灯不见了,却不是自己丢掉了它。      “母亲一直告诫我,上帝在看着我,在等待着我。”嘉莉撑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开口回答,“过去的我很抵触她的观点。我拒绝承认上帝的存在,我也很反感她限制我的自由。”      妈妈说那些男孩会伤害她,会羞辱她,会带来不可逆转的死亡与绝望。曾经的嘉莉觉得她是如此的荒谬,如此的不讲道理。   “毕业舞会上,她的警告一语成谶。”说道此时嘉莉垂下了眼,声音也逐渐地轻了许多,“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依赖者她,意识到过去的我回避了自己的罪孽与欲|望。我以为承认母亲所说的一切就可以挽回我的罪过,让我的良心好过一些。”   所以她希望别人认同她犯下的罪,她希望上帝将惩罚降临到自己身上。然而她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到来——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碎了一切证据,却没有砸死自己;带走自己的FBI将她关进了审讯室内,却不肯确认她的罪行。      那个时候的嘉莉是那么的绝望,而如今回想起来的时候嘉莉却意外地察觉到自己甚至都记不得当时的场景了:“然后您出现了。”      她的使者以不可抗拒的姿态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在黑的不见五指的心灵世界内,他找到了蜷缩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的自己。   他将燃烧着欲念的提灯交到了嘉莉手上。      “您问我想通了什么,”嘉莉以一种随意地态度开口。“我想通了……您是否由上帝派来,已然不再重要。”   说着嘉莉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的愿望正在逐渐达成,这就够了。”      “你最初的愿望是认清自己的罪过。”医生意味不明的接下了话。      “我看到了恶的源头是欲|望,这还要多谢格雷厄姆先生的提醒不是吗。”   “而后你试图依靠我来指引你赎罪。”   “您说我得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而你将欲|望投射在了我身上。”嘉莉惊讶于自己能如此坦然的与莱克特医生谈论她的真实想法,谈论她对他的欲|望,“告诉我,嘉莉,这让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听到医生的问题后,在内心世界中的她将双手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      “燃烧。”她如实答道,“我感觉自己在燃烧。”      曾经在提灯中的火焰,此时此刻正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熊熊燃烧。属于罪孽与欲|望的火焰让嘉莉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但是这样炙热的温度并没有灼伤自己。   过去的嘉莉不敢直视自己的心灵,而现在被蓝色的火焰包裹住的她再也不会感觉寒冷、也再也不会感到畏惧了。      医生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嘉莉总是希望医生能对着自己更多的展开这样的笑容。这样不是出于礼貌、不是出于安抚,而是发自真心的笑容。男人脸上的笑容像是戏谑也像是赞扬,嘉莉还是不能熟练地分辨医生的真实心思。   她听到医生开口问自己:“你认为你对我的欲|望里……里包裹着杀死我的想法吗?”   “像杀死弗莱迪·朗兹一样的想法吗?”   “以及像杀死苏的想法一样。”      嘉莉从舒适的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了诊室的窗边。   厚重的窗帘试图拦住太阳,但阳光依然不屈不饶地从布料缝隙中投射进来,嘉莉走到缝隙前,贪婪地汲取着光芒的温度。      “您……”嘉莉背对着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莫名其妙地开口,“您一直都知道我会如何变化。”      “你认为我知道。”   “不然苏为什么死呢?”说着嘉莉回过头,像是在聊家常一般随口说道,“她的出现可能会阻拦我认清自己的本质,所以她死了,不是吗?”      回应嘉莉的是长久的沉默。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种语气与医生提及苏的死。嘉莉设想过很多场景,有痛苦的也有愤怒的,但惟独没有平静。道出这句话时嘉莉感觉像是在讨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连这份沉默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好像苏的死是理所当然的,是命中注定的。      “所以。”   一直等到连寂静的气氛都要不耐烦的时候,医生终于开口了。   他站了起来,正对着嘉莉。她看着男人扣好西装的扣子,像是习惯性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然后迈开了步子。   “你认为杀死苏的人,是我。”      在内心世界里,使者的眼睛一直藏匿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他看着她从角落中爬起来,他看着她提着火焰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他看着她在原地驻足。   看着她丢掉枯竭的灯,伸展开双臂,看着蓝色的火焰自她的皮肤上慢慢燃起。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正在以平稳的步伐接近嘉莉,他依然是保持着冷静的表情与姿态,却让嘉莉觉得倍感陌生——医生还是那个医生,可是当她触及到男人的双眼时,毫无征兆的、来自于本能的战栗顺着她的脊椎一直窜到大脑。      那些在毕业舞会上被自己撕碎的人,那些尖叫着嚎哭着的人,在触及到自己的目光时,可否也是这样战栗的呢?      等到莱克特医生停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战栗感已经消失了。   她总是想看清医生,了解医生,而刚刚的那一刻,她仿佛察觉到了一些,纵然那只有一瞬间,可仍然让嘉莉很满足。      就像是被鼓励了似的,嘉莉扬起了笑容,一种遏制不住的兴奋感在嘉莉的胸膛中酝酿——      “是的,医生。”她终于回答了刚才医生的问题,“我的确想杀死您。”      她想要汉尼拔·莱克特的一切,不是心理的一切,不是生理的一切,不仅仅是官能也不仅仅是爱。   她想亲吻他,是对父亲的亲吻,也是对情人的亲吻;她想拥抱他,在现实世界中,也在内心世界里;她想与他交|合,繁殖意义上,以及灵魂意义上。      她还想咬碎他,如同野兽啃食自己的猎物,如同人类品味自己的食物。   她想要活的使者,死的也想要,所有的存在形式,所有可以与他接触的可能,她都想要。      “可是我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与您了。”   嘉莉抬起头,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确定医生默许了自己行为的前提下,将自己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脸侧。   “我的灵魂,我的肉体,只要您需要,您尽管拿去。”      “就算……”宛若少女倾诉衷肠般,嘉莉憧憬地说道,“就算您现在杀死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少女嘉莉19   嘉莉的手依然停留在医生的脸侧,她抬起头迎上男人波澜不惊的目光。   他的双眼中倒映着嘉莉破碎的形象,这平静的过分了。与往日一样嘉莉无法从医生的脸上寻觅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是刚才不是这样的,就在他走过来的时候。   那一刻的医生并不是现在的医生,那一刻的嘉莉仿佛看到男人心灵中的宫殿敞开了门,虽然只是一个缝隙,但那足够嘉莉窥见片刻的真相。   那一刻,汉尼拔·莱克特是想杀死她的。   “如果你现在有机会,嘉莉。”   医生像是终于把嘉莉放在眼里一般缓缓开口。他略带沙哑的声线像是引导也像是在蛊惑她。   “你会怎么做?”   回应医生的是嘉莉好奇地目光,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柔软的指尖在医生的颧骨上摩挲着。男人可靠的温度就像是燃料般泼洒进嘉莉正在燃烧着的内心,源自欲|望的火焰愈发旺盛,似乎永远也烧不尽。   “你是指我会如何杀死您吗?”   “是的。”   “我……”   像是出神一般,嘉莉怔怔地端详着医生的面庞。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拥有温度却依然冷漠,她与他近在咫尺却又感觉遥不可及。他把熊熊燃烧着的心灯亲手交到自己的身上,火焰能够创造一切,也能够毁灭一切。她的火焰因他而起,想要熄灭的话,也得由他来。   她会如何杀死她的使者呢?   嘉莉的手掌从莱克特医生的脸侧慢慢下挪,扫过他宽厚的肩膀,划过他脆弱的喉咙,最终停留在心脏的位置上。   她能感觉到她的手掌之下稳定跳动着的心脏。她昂起头颅,刚好对上莱克特医生垂下的目光,那一刻嘉莉干渴地几乎要瘫软在地上——使者的心跳被自己掌握在手,纵然隔着布料,隔着皮肉,嘉莉还是觉得自己稍稍一用力就能剖开他的胸膛,拽出他的心脏,将那器官毫无保留的抱在怀里。   就像是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剖开,血淋淋的呈现给使者一样。   “我想从这儿开始。”嘉莉艰难地吞咽着,小声回答。   莱克特医生的眼底浮现出几分玩味的笑意,随即嘉莉感觉到他有力的双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他的力道很轻,却巧妙地将她禁锢在了面前。医生稍微侧了侧头,他的声音自嘉莉的耳畔传来:“那么,然后呢?”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的心脏在自己的指尖上跃动,靠的那么近,嘉莉甚至能嗅得到男人剃须水的味道,头发的味道,和他本人的味道。所有的感官纠缠在一起只让嘉莉的头脑如同缺氧般开始眩晕。嘉莉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逐渐从身体剥离开来,剩下的只有曾经让她畏惧的……本能。   然后呢?   破坏的欲|望宛若电流般在体内流窜,嘉莉的另一只手也扶上了男人的胸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医生的衣襟,几乎将全身的重心都交付在医生的手上。   然后殷红的血液四散开来,染红他洁白的衬衣和端庄的面庞,他倒在地上,双眼会像刚才一样锁定住自己。嘉莉跪倒在他的血泊里,亲吻他的手掌与额头,陪伴着他,等待着他。   “然后……”嘉莉喘息着,颤抖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是四肢。”   “不错的选择。”医生的鼻梁蹭过嘉莉的发梢,她能听出男人声线中蕴藏着的鼓励,“还差最后一步。”   最后……   嘉莉闭上了眼。   燃烧着的自己轻易地将男人高大的身躯抱在了怀里,她握着一把锋利的料理刀,将刀锋对准了医生的喉咙。   “我想把您的头颅割下来。”   一如将母亲钉在墙壁上。   当母亲的形象出现在嘉莉眼前时,冲动与欲|望像是被抽离一般迅速消失殆尽。在自己的脑海中走完所有程序的她陡然冷静下来,却察觉到医生仍然牢牢地束缚着自己。   她重新看向男人的面庞,他完全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这一个过程还没有完,医生正等待着她完结它。   然而她该如何完结呢?   “我不能真的这么做,对吗?”嘉莉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要将残留在感官内的所有情绪全部排干一般,“我办不到,也无法去做。”   直到她以平日的语气开口表示放弃时,医生握着她手肘的力道才稍微地松了松。   “每当人们祈求什么时,总需要献上他们的祭品。”莱克特医生淡淡地回应道,“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和诚意。这是个仪式,嘉莉。你总得奉献出你最重要的东西来展现自己,就像是亲手杀死你的母亲一样。”   就像杀死妈妈一样?   可是她将母亲奉献给了谁呢?嘉莉茫然地看着医生,然而男人却完全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而是以陈述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你得杀死我来完成它。”   “可是……”闻言嘉莉拧起了眉头,“如果我杀死了您,接下来谁来指引我呢?”   医生露出了笑容。   不知道是嘉莉的错觉,还是的确如此,嘉莉分明地在医生的笑容里探究到了几分明确地宠溺——那被掩盖在了礼貌与无奈之下。   他用他好听的声音一步一步地引导着自己:“好在人们学会了运用代替品。用牛羊代替人类,用财宝代替生灵。”   然而谁又有资格,来代替她神圣的使者呢?   嘉莉感觉医生好像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而使者本人完全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得不到任何提示的她只能眨眨眼,暂时将这个问题存放在心里。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开口:“如果……完成后之后会怎么样?”   说着她别开了目光,惆怅似的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枯竭的大地,医生。龟裂的土壤上只遍布着红色的石头,您会指引我从这片土地上走出来吗?”   还是说,将甘霖慷慨的赐予我?   她忐忑地咬紧嘴唇,生怕医生依然不会回答自己。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得到了回答。   “跟着我走到红岩下的阴影来吧,嘉莉。”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说着松开了把握着少女的手,他低沉的嗓音道出话语时拥有不可动摇的坚定与沉着,“我会给你展示在一把尘土中的恐惧。①”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艾略特《死者的葬礼》。其实我觉得艾略特和医生不是很搭调囧,但是感觉和嘉莉挺搭的……   ☆、魔女涅槃20   “嘉莉,你在想什么?”   德斯贾尔丁女士温柔的声音将嘉莉的意识拉回现实,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后者正用关怀的目光看着自己。   嘉莉勉强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医生说的话。”   “昨天见面时说的吗?”德斯贾尔丁女士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可以告诉我吗,嘉莉?”   只怕那会吓到你,就像是毕业舞会上你见识到我的魔法一样。嘉莉在心底默默地想道。昨天在诊室里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想到当时的情况,嘉莉就忍不住窃喜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碰触到真实的莱克特医生,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有那冰山一角,但这对嘉莉来说仍然是个创举,这给了她无尽的希望……以及困惑。   那个时候的医生距离自己那么近,近乎厮磨。嘉莉仍然清晰地记得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耳畔的感觉,那痒痒地,又让她的心脏格外的疼。他让她道出自己的想法,她办到了。   然后他说她必须完成这个过程,就像是完成宗教仪式一样,奉献出使者的性命。   可是奉献给谁呢?她想不明白,更不想去这么做。嘉莉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她不能再失去医生。   “一些……关于未来的讨论。”为了防止惊吓到德斯贾尔丁女士,嘉莉只能含糊其辞,“医生希望我能直面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行动。”   这也不算撒谎,然而德斯贾尔丁女士的表情却不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坐在对面的女士收敛了自己的笑容,转而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情。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嘉莉耐心地等待着她,半晌之后才等到了一声包含着无奈的叹息。   “你喜欢他,对吗?”   喜欢他,喜欢谁?医生吗?为什么她要突然提及这个话题?嘉莉茫然地看着德斯贾尔丁女士:“什么?”   “我是说……这很正常,嘉莉。”德斯贾尔丁女士说话时的语气让嘉莉想起了在学校的日子,在日常生活里,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说话,“你没有父亲,成长的环境里也完全没有这一形象。而莱克特医生的年龄合适,他又是个睿智可靠的人,如果……”   说到这里德斯贾尔丁女士难为情地顿了顿,继而开口:“如果你爱慕他,这是正常的情况。”   这次嘉莉懂了。   了解到德斯贾尔丁女士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嘉莉震惊地瞪大眼,她完全没料到自己对使者的感情会被如此理解……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这么想?!她怎么敢用这种肤浅又拙劣的说法来定义她与使者之间的关系?   就算她没有像学校里的那些人一样对自己投以轻视的目光,就算她没有像母亲那样用嫌恶恐惧的态度对待自己。可是她却将常人卑贱的情感强加在她的身上——她的确爱慕医生,可这不仅仅是爱慕。嘉莉不怪她只能看到这浅薄的一层情感,可是说这源于自己企图弥补过去缺失的那部分?嘉莉几乎都要被她的无知逗笑了。   “不,女士。”她摇了摇头,否认道,“我没有把医生当做父亲的想法。”   “我想或许你的感情比这复杂的多。”德斯贾尔丁女士犹豫了片刻,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但莱克特医生……他终究只是你的心理医生。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于依赖他了,嘉莉。你得明白他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他就是无可替代的!   嘉莉几乎想尖叫着反驳她。但是想法归想法,早已学会了用平静掩盖一切的嘉莉将随着血液流淌进心脏的愤怒强行按了下去。   在表面上,她只是动了动喉咙,维持住了脸上不变的表情。嘉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歪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女士?”   她说这番话总有她的目的。嘉莉决定听听看。   果然,在听到自己的问题后,德斯贾尔丁女士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希望自己能为你分担点什么,嘉莉。”她俯下|身,如此说道,“你现在是清白的,在……那件事上,你并没有犯下任何过错。我想替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同学们弥补你受下的伤害。”   德斯贾尔丁女士牵起了嘉莉的手。   “你把莱克特医生看做父亲,可否将我看做你的母亲?我不希望被你排除在外,让我帮助你,好吗?”   在FBI的审讯室内,苏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是现在一样握住了嘉莉的手臂。她说出那句“不是你的错”时脸上的表情,嘉莉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说出那句话的苏死了,而现在,德斯贾尔丁女士企图重蹈覆辙。   然而有了前车之鉴,嘉莉不会再轻易动摇。   她笑出声来。   德斯贾尔丁女士说她想当自己的母亲,与她的使者并列在同一个位置上。   这样的无知又天真的想法来自善意与宽容,嘉莉能够原谅她。可是在她道出“让我帮助你”这句话的时候,嘉莉想起了医生昨晚的话。   他说仪式必须完成。   她不能杀死她的使者,而人们早已学会用牛羊代替人命。   无法将使者高贵的头颅奉献给神明,她就只得寻找代替他的羔羊。   意识到这点的嘉莉只觉得滚烫的泪水充盈了自己的眼眶,她眨了眨眼,泪水止不住着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自己爱她,嘉莉清楚的很,就像是爱苏一样。她对她们心怀感激,只因她们曾经伸出手试图拉出陷入泥沼的自己。   然而嘉莉亦明白,早在杀死母亲的一刻,凡人的力量已然不能撼动她背负着的沉重罪过。   爱是不够的。   也正因为自己爱她。   嘉莉展开了双臂,像是怀抱母亲一样,用力地抱住了面前善良又美丽的女士。悲痛的情绪顺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她哽咽着,抽泣着,任由杀意在脏器之间升腾发酵。   “可以的。”嘉莉断断续续地开口,“你有一件事可以帮助到我。”   .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刚刚拿起高脚杯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微微蹙眉,夜色已深,这通电话着实有扰人清净的意味。   但是当他摸出手机看清来电时,莱克特医生被打消了的兴致又重新提了起来。   号码显示电话来自嘉莉·怀特。医生深知嘉莉有着过分小心的性格,除非有要紧的事务,不然她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要紧的事务……   他接起了电话,另外一头绵长沉重的呼吸声传入耳朵时他并没有主动开口。一直到这沉默几乎要延伸至窗外夜空的时候,电话里的少女才一字一顿地敲碎了环绕在二人之间的寂静。   “医生。”嘉莉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等待医生打招呼。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尚在梦中却又格外的清醒,“我杀了德斯贾尔丁女士。”   闻言之后汉尼拔·莱克特的目光瞥到了手中的酒杯上,那之中盛放着的波尔多酒深沉的红色在炉火的映照下焕发着妖冶冰冷的光芒,他把玩着酒杯,在少女看不到的电话的另一端,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嘉莉。”他用他同红酒一样甘醇的声线低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在我抵达之前呆在原地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魔女涅槃21   挂断电话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并没有急于出门,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钟表,计算好抵达的时间后,将手中的酒杯举到自己的面前。   产自法国西南部的红酒在昏暗的光芒下深沉地几近乌黑,却仍然保持着自己纯净无暇的本色。   莱克特医生放任思想散步于自己那古朴典雅的记忆宫殿内,他抵达静谧庄严的波洛洛广场,绕过那高达三十六公尺的方尖碑,步入圣母大教堂,最终停留在一座着名的雕塑之下,他抬起头,仰卧的圣特雷萨落入视野,她微阖着双眼,痛苦与欢愉同时镌刻在她神圣的面庞中,轻启的嘴唇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渴望与欲求。①   他把那被关在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内,将自己的身躯蜷缩在铁床上,抱着双臂独自颤抖的嘉莉·怀特的记忆存放在雕塑之下。   第一眼见到嘉莉·怀特时,躲在FBI审讯室角落里的她绝望又痛苦,战战兢兢地寻找到自己的目光,那之中的戒备与茫然令医生多少有些失望——一个能够轻易制造屠杀的恶魔可不会是这幅模样,好在她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让医生了解到,嘉莉·怀特不觉得杀人有罪。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错过在于杀死了母亲与同学,而在于她顺从了自己杀人的欲|望。   这样还算有趣一些。   并且,很快医生就察觉到嘉莉的独特性。被人群疏离又未经人事的姑娘,没有像同龄人一样被浮夸浅薄的信息与物质吸引,在宗教的洗礼下依然保留属于少女的干净质朴。而且嘉莉拥有着出色的洞察力与推断力,这使得医生能够判断出她的小心与胆怯并不是发自真心,而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所给自己的暗示。   一个面容艳丽、头脑聪慧的人,却不得不选择作为被害者活下去。她的本性与成长环境微妙地交织出一所绝佳的,培养恶魔的温床。   嘉莉说他是上帝委派给她、前来拯救她的使者。谁能肯定他不是呢?一如啖下人类的肢体与脏器,谁又能坦言道出,这并非是上帝的旨意,让他来代替神明,挥霍众生的呢?   他可不打算浪费这个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   而且嘉莉是个乖巧顺从的姑娘,还有着高超的理解力和学习能力。医生仅仅是露出了一角的暗示,她自己就将剩下的画面补充完全。她迅速地学会了冷静,开始努力控制住自己。纵然偶尔表现出的无知与幼稚仍叫他感到厌烦,时时刻刻念着的“魔法”那一套也非常的无聊,但这之中并不包含粗鄙与卑贱。只要他沉默地久一些,嘉莉就能自己察觉到无礼的地方,并且加以改正——作为一个病人,她是个配合的病人,作为一个孩子,她也是个好孩子,甚至会时不时地给他惊喜,让自己的好奇心维持下去。   当然这之中也有小小的意外发生,比如说那位苏·斯涅尔。医生不得不承认他始终不能真的像上帝那样全知全能,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他认为苏·斯涅尔只不过是一众霸凌者中心存善心的那个,他以为嘉莉对她的感情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等到那个有孕的年轻姑娘握着嘉莉的手腕说“这不是你的错时”,他才料到自己的想象出现了偏差。   见过苏之后,嘉莉犹疑地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罪。   既然她把自己当做使者,自己也应该在恰当的时刻行使使者的权利。   他得保证温床中即将醒来的怪物不被侵扰。   而在这之后,医生并不知道在精神病院中的威尔给嘉莉具体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在嘉莉的眼中威尔·格雷厄姆究竟是怎样的形象。但是那段时间里嘉莉的成长速度快地惊人。她认清了自己的动机,开始尝试着将之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甚至扭过头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索求——她推测出杀死苏的凶手,还坦白出想杀死自己的想|法。那时嘉莉脸上的表情让医生隐感觉到了熟悉,直到照镜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何处见过。   这快得几乎都让医生惊讶了,当一开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喘气、总是畏缩胆颤的少女,挺直自己的脊梁、梳好自己的长发后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到穿着藏蓝印花的连衣裙与自己笑着问好的嘉莉,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多少体会到了养虫人的感情。   几日不见后曾经稚嫩的幼虫开始用层层丝线包裹住自己赤|裸脆弱的身躯,摸着那厚厚的茧,想到曾经差点就死在温床中的幼虫不仅重获生机,甚至开始蜕变,其中期待的滋味只有亲自喂养的人才能领略。   然而不论是蝶还是蛾,破茧都需要一个机会。   杯中甘醇的液体倾斜,缓缓流淌进喉咙里。波尔多酒的酸涩与其他植物的香气混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味道。这样的味道随着酒消失在食道中时仍然徘徊在口腔内不曾散去。   就像是少女将珍贵的吻奉献出来的味道。嘉莉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少女柔软的躯体贴了上来,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情与欲|望。清爽的洗发水的气味,干净的皂粉气味,以及来自她肉|体本身的甜美高高低低纠缠在一起。她的眼睛里包含着不加掩饰的渴求与依赖,这是古来多少艺术家与文学家倾慕的画面。少女的一切都带着超越人性的、远离世俗的美,连性|欲都坦率且天真。这份美在当代是如此的罕见,纵然双手染满血污,也不会动摇这纯真的味道。汉尼拔·莱克特很荣幸地能在此时此刻捕捉到它的踪影。   这样的影子让莱克特医生想起了在他的记忆宫殿内,被死死关在黑牢里的过往与记忆。   ——机会就在这里。   他从自己的宫殿中走回了现实,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重新抬眼,时间刚过了半个小时,还有五分钟就将进入午夜。   面前的炉火依然熊熊燃烧着,莱克特医生慢慢地将酒杯中的液体饮尽,然后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   德斯贾尔丁女士是位优秀的女性。她温和有礼又美丽大方,还心怀无尽的善良与宽容。但就如嘉莉自己所说,女士将这份善心无知地奉献给恶魔,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农夫温暖了蛇,反而被无情地咬死,这才是经典的结局不是吗。   是该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他很高兴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能换来如此惊艳的花朵。但具体嘉莉会怎么做,今后她又会如何变化,即使是莱克特医生也想象不到。   毕竟他可以喂青虫,可以对蛹密语,但是孵化出来的东西还得随它的本性,他无法改变。②   希望这一次的嘉莉·怀特,能像走出巴尔的摩的精神病院一样,给自己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①雕像是《圣特雷萨的沉迷》,作者是乔凡尼·洛伦佐·贝尼尼。塑造了一个沉迷在爱与欲之中的少女形象,医生把关于嘉莉的记忆放在这里我想大家都懂的【。   ②引用自《汉尼拔》小说。        ☆、第22章 魔女涅槃22   嘉莉觉得很累。   明明没做什么,却仍然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窒息。肩膀和后背,手臂与双腿累得酸涩难忍。但是与此同时,嘉莉也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杀了德斯贾尔丁女士。   确定善良的教师断气后嘉莉拿起了电话,拨通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电话时嘉莉的膝盖抖得几乎到达了站不住的地步,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恐慌与畏惧,相反她很冷静,冷静到心跳平缓、呼吸有力,甚至毫无动摇的程度。   她杀死了一个爱她,她也爱的人。   再一次。   但是这一次嘉莉没有绝望也没有痛苦。   .   莱克特医生来的很晚,嘉莉打开房门时,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如同误闯尘世的巨人一般不容忽视。嗅到医生身上夜晚冰冷的气息后,嘉莉才稍微地将意识从叫嚣着疼痛的身躯中拉回现实,她退后两步为医生让开道路,然后抬起眼。   汉尼拔·莱克特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眼在背光的地方看起来一如男人背后的漆黑夜空。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冷漠地让嘉莉几乎以为自己接触到了上帝。   第一次嘉莉见到他时他也是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晚安,医生。”等到男人踏进公寓时,嘉莉关上门,轻声打破了沉默,“我找到了您的代替品。”   全身散发着的疼痛刺激着嘉莉的神经,她从来没像此时一样感觉这么累过。累到连医生对她勾起笑容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连像往日一样窃喜的心情都没有了。   医生却饶有兴趣地开口:“那么,我能知道此时你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吗?   “我感觉……”   疲惫,疲惫的恨不得这就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再也不管什么罪过,什么赎罪,什么欲|望以及其他的一切。可是她的大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她清醒的就像是刚刚醒来。   包裹着自己的火焰不可能永远地燃烧下去,以自己的身体为木柴,以自己的欲|望为燃料,它终有燃尽的一天。嘉莉混混沌沌地想道,现在就是燃尽的一刻吧。她会如同枯竭的篝火一样在黑暗与寒风中拼死挣扎却依然也逃避不开消散的命运。   “我感觉自己将要燃尽了。”嘉莉如实说道。   这肯定不是医生想要的答案,嘉莉不用想也知道。   而听到自己的回应后莱克特医生果然皱了皱眉头,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宽大的手掌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嘉莉垂下眼,以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姿态等待着他的判决,却听到医生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男人的声线里沾染上了不易察觉地担忧:“嘉莉,你在发热。”   是因为身体里的火马上要熄灭了吗。   医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你去车上等我,剩下的事情——”   “——不。”   在否定的单词打断了医生的话时,嘉莉能清晰地从他总是不动声色的面庞中察觉到几分诧异的神色,这让嘉莉即使很累也依旧满足地勾起了嘴角:“我很好,医生。”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乎不可见。   “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说完她翻转手臂,转而将自己的手腕送进男人的手掌里。医生手心的温度让嘉莉感觉满身的火焰又多了几分力气,但她知道那只是徒劳地垂死挣扎而已。   她带着医生朝着客厅走去,温柔地接上了他之前被打断的话语。   “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   她在发热,是的。   不仅仅是身体,心灵也是。   德斯贾尔丁女士以仰卧在沙发上,姿态雍容表情沉静,如果不是颈椎以绝非活人的角度扭曲着,甚至看不出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停住步伐后嘉莉转过了头,然而她还是无法从医生的脸上寻找到任何情绪的痕迹。   “干的很干脆,嘉莉。”她甚至无法确定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在夸奖自己,“我想你应该没有直接动手。”   “如果你是想问我留没留下指纹的话。”嘉莉歪了歪头,试探性地回答道,“没有。”   她是个女巫呀,就算畏惧她的人忘了,就算亲近她的人忘了,就算她的使者也忘了,嘉莉自己也不会忘。她给了德斯贾尔丁女士一个痛快,嘉莉不忍心看到她遭受痛苦。运用魔法的力量不过是轻轻一扭,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善良的女性便如同断了线的玩偶一样倒了下去,哪儿能用的到自己动手呢?   “很好。”   莱克特医生的声线冷静的不可思议,就像是自己现在的心跳一样。嘉莉感觉到医生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紧了紧,而后他接着说道:“接下来是善后工作。”   善后工作。   嘉莉在医生的指导下戴上了塑胶手套,然后穿上了防护服,拿起了冰冷的手术刀。可是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锐利的刀锋送到尸体的脖颈时她的手臂也在因为浑身的酸痛而颤抖。   快要燃尽了。   手术刀切进尸体的皮肤时血液迸射开来,沾在塑胶手套上,飞溅到防护服上,挥洒在自己的面庞上。嘉莉握着刀子的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她感觉自己现在仅仅再用全身心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不消散成一抹灰烬。   但是她没有对医生说谎。   她的确觉得自己很好。   完成“善后工作”时嘉莉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没有超过每分钟七十五下。   .   心灵中的火焰在逐渐减小。   嘉莉扶着浴室的墙壁,温热的水自头上淋下——跟随医生回到他的家中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把自己赶到了浴室。可是在褪去衣衫后,纵然嘉莉把热水开的滚烫也依然觉得浑身发冷。   在内心世界内嘉莉发现自己又看不清东西了。好像燃烧着自己的火势减小后,她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离了身体。黑暗如同母亲般将她拥在怀中,嘉莉打了个寒战,睁开了眼。   医生问她有什么感觉。   她觉得冷,觉得疼,觉得自己马上就会与火焰一起熄灭。她还感觉空虚,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空旷地让她难以忍耐。   第一次“善后”的嘉莉动作生疏又粗心,不少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发间。如今在温水的冲洗下这些血顺着自己的肌肤一路向下。   这是德斯贾尔丁女士的血。   嘉莉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的如同母亲一样的温度。她现在已然干涸的泪水当时还在肆意流淌着,自己是爱她的,这点毋庸置疑,因此自己不得不杀死她。   德斯贾尔丁女士必须死,就像她的苏一样。   她的苏,那个漂亮的姑娘,如同天使一般环绕着上帝所有恩赐的少女。嘉莉突然很想知道她面对莱克特医生的屠刀时可否惊讶过,可否挣扎过?   苏说自己没有错,德斯贾尔丁女士也说过。   然后她们都死了。   嘉莉站在花洒之下抬起头,浴室中的镜子氤氲着浓浓水汽,她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苍白的人影。   模糊地如同自己将要在这个尘世上消失殆尽一般。   她们都说自己没有错。   德斯贾尔丁女士的血流淌到了地上,消失在下水道里。被水稀释过的血液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让嘉莉莫名地想起关在铁笼里的天使胸口上有个血肉模糊的洞口。   他说她的使者有一张漂亮的人皮。那个时候她却在好奇天使的伤口从何而来。   她对医生说,他是不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已经不再重要。可是,他是谁派来的呢?   拥抱着德斯贾尔丁女士时,嘉莉看到她安详地阖上了眼,那一刻嘉莉透过她柔美的面庞看到了双眼紧闭的苏。腹部已然微微隆起的苏无助地倚靠在门板上,眼睁睁看着阴影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贴近,她的四肢因恐惧而颤抖着,可是面庞中的绝望已然消失。   苏放弃了挣扎,德斯贾尔丁女士放弃了挣扎。   ——她们,说自己没有错。   摇曳着晃动着的微弱火焰,“噗”的一声熄灭,心灵世界重新被黑暗笼罩。   等到嘉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她看着殷红的血液与德斯贾尔丁女士残存在地板上的血迹融合在一起,破碎的玻璃散落在地折射着水渍与灯管的光芒。胸口莫名传来的剧痛让她低下头,视线中自己那隆起的封丘中央斜斜地插|着一块尖锐的、透明的玻璃。   然后门被猛然撞开,嘉莉受惊一般抬起头,汉尼拔·莱克特站在门口,一如初见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嘉莉用自己的余光看到浴室的镜子碎了。   她拔下了插|进胸口的玻璃。   而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讯号似的,在自己的血液喷涌而出之时医生动了起来。他凌厉地扯下了放在浴室一侧的浴巾,抖开白色的布把自己包裹起来。   男人的一只手环住了她的后背,接着嘉莉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攀上了自己的胸口,那只有力、让人安心的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胸膛,他想把自己抱起来,但是在他发力的前一刻,嘉莉伸出了双手。   她用她沾满着鲜血的手,环住了医生的脖颈。   嘉莉前倾身体,侧过头,几乎是咬住了莱克特医生的耳朵。   “您杀死苏,是为了阻止她拯救我。”   那一刻医生的呼吸停了瞬间,然后嘉莉感觉到他侧过了头,他环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是的。”   “指示我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也是一样。”   隔着布料男人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上摩挲着,如同父亲也如同情人:“是的。”   “您不是我的使者。”   男人笑了起来,低沉好听的声线发出的低低笑声在她的耳边徘徊回转,自觉地组成了一曲悠扬温柔的歌谣:“是的,我不是。那么你会怎么样呢,你要为她们报仇,你要处决我吗?”   燃尽的躯体只剩下了一片灰烬。   嘉莉看着男人此时近乎乌黑的眼睛,同样绽开笑容。   “不,不……”她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嘴唇马上就要贴到男人的面颊,“没人能处决您,您说过上帝给了任何人机会,所以您也不会被排斥在外,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伴随着德斯贾尔丁女士一同死去了。   在心灵世界里,嘉莉·怀特自燃烧剩下的灰烬中爬了出来,抖了抖身躯,满身污垢与残骸尽数落在地上。   在心灵世界里,她睁开了眼。   “如今我是否完整了呢,医生?”她笑着问道。   ☆、第23章 魔女涅槃23   针头缓缓没入手臂的皮肤里,嘉莉意识清醒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莱克特医生不见喜怒的脸。   她疲惫地沉沉睡去,朦胧之间她隐约察觉到医生为她缝合了胸口的伤,她似乎感觉到了痛,又似乎没有。嘉莉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她到底睁没睁开眼睛了,迷迷糊糊之间她摸向了自己的伤口,却被医生一把将手按在了床单上。   接着又是针头刺入身体的轻微痛楚,嘉莉仿佛能听到针筒里的液体涓涓流入自己血管中的哗啦啦的声音。然后那声音不见了,医生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她忘记了他问了自己什么,她只大概记得她在半睡半醒之间点了点头,她想伸出双手拥抱他,但是她太累了,累到这个念头只是在自己的脑海中转了个圈,嘉莉便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   梦中的她被母亲拥抱在怀里,随即母亲变成了苏的模样,苏把她从沾满血液的浴室中拉了起来,轻柔地为自己擦去身上的血迹,将自己安置在柔软的大床里。   接着苏又变成了德斯贾尔丁女士,她摸着自己的面庞,将散乱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整理好,她吻了吻自己的额头。然后嘉莉眨了眨眼,德斯贾尔丁女士消失了,眼前的人依旧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用她从来未见过的和煦的笑容对着自己,她坐在自己的身侧,俯下身来。   “醒来,嘉莉。”她在自己耳边说道,“醒来。”   嘉莉听话地醒了过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眩晕袭击着自己的大脑,她感觉自己口渴又饥饿。嘉莉舔了舔嘴角,随即有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自己的后脑,将水杯递到了自己的嘴边。嘉莉贪婪地吞咽着其中的液体,水中似乎是加了蜂蜜,那甜丝丝的,她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后,手臂第三次传来了刺痛——但是嘉莉已经无法判断这是真的还是梦境了。   接下来的梦境变得繁杂混乱,嘉莉感觉自己时而站在挤满了同学的学校走廊里迎接他们惊恐胆怯的神情,时而蜷缩在青草葱郁的足球场上接受他们的唾骂与鄙弃。   但是很快这都消失了,学校的天空被犯罪精神病院漆黑的天花板所取代,她梦见自己紧紧靠着铁制的笼子,嘉莉转过头,她从来没近距离观察过的,拥有蓝眼睛的天使近在咫尺。   他把自己的心脏拽了出来,然后拉起自己的手,将那跃动着的,血淋淋的器官放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不是你的错,嘉莉。”他说道。   可是很快他背后残破翅膀上的羽毛如同秋风扫过的落叶一般枯萎坠落,他牵着自己的手蓦然攥紧。天使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他的面庞贴近铁栏栅,贴近自己的脸。   “看到了吗?”他咯咯笑着,低声问道,“看到了吗?嘉莉,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握着自己的手陡然一松,嘉莉勉强地抬了抬眼皮。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徘徊了很久很久,她应该醒来了,但是她办不到。嘉莉只能感觉到一双手把自己从床上捞进了他的怀里,是的,是他,男人的手。这样的触感让嘉莉熟悉的很,但是嘉莉却想不起来从哪儿碰触过了。   “你的心灵如此空旷。”这双手的主人贴着自己的耳畔缓缓说道,“你能为她腾出一块位置吗?”   谁?谁在说话?为谁腾出一块位置呢?   “你的心灵如此空旷。”一个甜美的,属于儿童的声线在自己的耳畔缓缓说道,“你能为我腾出一块位置吗?”   ——最终那乱七八糟的梦境尽数消失,嘉莉的梦境定格在了一个美丽的画面里。   在她的背后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城堡,在她的面前湖畔中天鹅优雅地游动着,有个面孔模糊的人递给她一片面包,嘉莉将它揉碎抛进了湖里。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眩晕仍旧在她的脑海中赖着不走。嘉莉感觉想吐,但是这次再也没有针头对准自己了,她晕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抬起头,对上一名男人的双眼。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好像已经等待多时了。   “我睡了多久?”嘉莉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觉得头疼的愈发厉害。   回应自己的是男人的笑容,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晚宴就要开始了,嘉莉。”   嘉莉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惊讶于男人的说辞,反而困扰地低下头,毫不羞耻地看向自己赤|裸的身躯:“可是我没有礼服。”   “你有的。”男人摇了摇头,“你忘记了吗?”   嘉莉环视四周,目光定格在搭在椅子上的粉色礼服上。   她感觉到床的一侧沉下去半分,男人坐到了自己身边。嘉莉感觉到他揽住了自己的腰肢,为自己穿好内衣。他的双手扣上内衣扣子时男人再一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还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吗?”   她茫然地问道:“从哪儿来的?”   “你自己做的,嘉莉。”   “哦。”嘉莉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任由男人抬起自己的脚踝,提上底裤,“我不记得了。”   不断旋转地天花板让嘉莉感觉到反胃,她晕得几乎恨不得再一次睡过去。等待男人为自己穿戴好后,嘉莉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她艰难地将双脚挪到地上,却不论如何也站不住。   直到她倒在地上后,嘉莉听到背后的男人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抱了起来,抱到了餐桌边。   可是嘉莉根本没有半分食欲。面前的食物精致地像是她在展览中才能见到的艺术品,但感觉天旋地转的嘉莉完全没有碰触刀叉的意图。她认真地看着男人为自己切好食物,然后坐到了餐桌的主座上优雅地开始进食。   “我为什么在这里?”嘉莉好奇地问道。   男人同样放下了刀叉,他平静地回答道:“因为你杀死了德斯贾尔丁女士。”   “那是谁?”   “你记得的,嘉莉,好好想想。”   她记得吗?嘉莉头疼的要命,她困难地动了动脑子,终于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我的……老师,对吗?”   “是的。你——”   嘉莉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随即她看到被铃声打断的男人拧起了眉头。那表情看上去仿佛这通电话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打来的一样……来自地狱的恶鬼……   不,不应该来自地狱,恶鬼就在自己的面前。不过应该是谁?嘉莉有些混乱地想到。   她看到男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了电话旁边。他脸上的嫌恶与鄙夷在接起电话的瞬间就消失了,男人用沉稳的声线开口:“这里是莱克特。”   然后他顿了顿:“什么事吗,杰克?”   杰克……嘉莉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寻半天才将这个名字与人脸联系在一起,杰克·克劳福德,一个fbi的探员。他打电话来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杀死了德斯贾尔丁女士。啊……她是个杀人凶手。   理智告诉嘉莉自己应该惊讶的,可是她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然后一股事不关己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嘉莉困惑极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男人转过了身,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对着电话开口:“是的,嘉莉在我这里。”   嘉莉是自己。   ……是自己吗?   “前天晚上?”   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审视着嘉莉,她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目光,却突然想不起来男人是谁了。   “不,不是她——杰克。”男人原本就低的声音又低了些许,“杰克,你听我说。”   嘉莉平静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是的,整夜。”   他在说谎。可是又那么的理所当然,嘉莉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男人这句话落地之后迎来的是长久的沉默,他没有说话,那头的杰克·克劳福德也没有说话。   然后又是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等到嘉莉克制住反胃的感受时他已经挂断了电话,男人并没有回到餐桌上,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感觉如何,嘉莉?”他问道。   他是谁?   嘉莉拼了命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寻觅着,最终触及到了一个熟悉的,让她倍感亲切的名字。   “你是汉尼拔·莱克特,对吗?”她歪着头,好奇地问道,“我的使者?”   “你说过我不是你的使者了,你忘记了吗,嘉莉?”男人问道。   啊……她的确说过。   她记得当时自己受伤了。嘉莉低下头试图寻找伤口,却发现自己的胸口被粉色的礼服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她只得重新看向男人。   那张端庄的面庞里带着冷漠也带着和自己一样的好奇。嘉莉眨了眨眼,他是谁来着?   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脑袋晕晕乎乎的。   于是嘉莉放弃了尝试着重新辨识他,干脆自暴自弃地问道:“我还没有醒来,对吧?”   她感觉到男人俯下了身体,他拉近了与自己的距离,男人身上的热度让她感觉到心安。   “再睡最后一次,嘉莉。你会醒来的。”   嘉莉觉得她不应该听从男人的话。但是在自己的大脑转动起来之前,她已经顺从地应承下来。   像撒娇一般拽住了男人的衣襟,嘉莉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如同呓语般喃喃说道:“你不是我的使者。”   “我不是。”   “我会醒来的,对吗?”   “你会。”   是的,她会,她有预感。   嘉莉靠在男人的怀里,再一次阖上了眼,任凭黑暗贪婪地吞噬掉自己的意识。   这是最后一次。   ☆、第24章 魔女涅槃24   “——你能为我腾出一块位置吗?”   嘉莉蓦然睁眼。   这一次没有冰冷的针头,也没有旋转的天花板。她的意识清明,应该说她从来没像现在如此清醒过。   自己这是在……医生的公寓里。   是的,医生的公寓里。嘉莉从床上爬起来,洁净的被单从身体上滑落。她惊讶地看着自己光|裸的皮肤沐浴在从窗帘挤进来的阳光之下,随即想起了自己在昏睡前经历的一切。   她杀了德斯贾尔丁女士,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将尸体处理成特殊的形态。那个时候她应该在发烧,等到跟着莱克特医生回到公寓后她的魔法再一次失控,她震碎了浴室的玻璃,然后……   嘉莉摸向自己的胸口,黑色的线整齐地将扭曲的伤口缝合在了一起。这应该是医生做的,不过嘉莉发现自己记不得他什么时候做的了。或许是在自己因为发热而沉睡的时候?   她睡了多久呢?嘉莉发现自己记不清了,她应该是病了很久吧。嘉莉尝试着回想起受伤之后的事情,发现自己只模模糊糊记得医生把自己抱了起来,送到了这个房间里。之后的记忆就像是断了线一样完全不见了。   高烧多少影响了自己当时的心智,嘉莉想了想,认为自己应该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但是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好像睡了一觉之后一切都回归原装一般。   医生又像她一样会魔法,怎么可能瞬间搞定这么多的事情。她肯定睡了很久,而且很有可能是医生为了防止自己失控给自己打了镇定剂。   想到这儿嘉莉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上面的两个针孔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而她现在依然在医生的家里而不是fbi的审讯室内,要么是fbi还没找上门来,要么是医生为她打理好了一切。   相信fbi的动作不会如此缓慢,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这儿,近乎于甜蜜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嘉莉把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凑到了鼻尖下面,她细细的嗅了嗅,那之中隐隐带着男人的味道,医生的味道。   她勾起了嘴角。   这是他的卧室,但是他不在这儿,会在哪儿呢?   嘉莉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房间里没有她的衣物,她只能随手从男人的衣柜里捞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在此时醒来,医生甚至没有给嘉莉准备鞋子,不过这也没关系,他的公寓干净的很,嘉莉不嫌地凉。   勉勉强强算是着装完毕后嘉莉推开了房间的门,她走过安静的走廊,转下楼梯,然后隐隐听见客厅有争论声传来。   她停住步伐,侧耳仔细听了一会。   听着这个声音像是……布鲁姆医生的。   客厅的房门虚掩着,嘉莉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透过门缝果然看到了那名美丽大方的女医生正站在客厅里。她看起来愤怒极了,漂亮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正用一种质问地态度面对背对着嘉莉的背影。   “你怎么敢?”她不可置信地开口,“她是你的病人,汉尼拔。她才刚刚成年!”   是在说自己吧。嘉莉觉得除了自己之外医生也不可能会有刚刚成年的病人。原本想推门而入的嘉莉意识到这点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与嘉莉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的医生回应道。   但这根本不能缓解布鲁姆医生的怒火,她看起来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生气了,她像是嘲讽一般扯起嘴角:“她能明白?她只有十八岁,她尊敬你,信任你,而你却……你这是趁人之危!”   啊……   嘉莉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机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笑声也一并藏进了自己的指缝里。fbi果然是已经找来了,不然阿拉娜·布鲁姆医生也不会怒气冲冲地过来对质不是吗?至于为什么没把她抓走……只需要医生一句话就能洗脱她的嫌疑。   他只要说自己在他这里过夜了不就行了吗。某种意义上这也的确是事实,她可是真的睡在了他的床上。   想通了这点后嘉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不要紧,原本客厅内紧张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嘉莉索性也不再偷听,她直接推开了门。   “出什么事了吗?”她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话音落下后想顺理成章地点出医生这个称呼,然而“医生”这个单词已然到了自己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时,嘉莉的舌尖陡然一转弯,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却从来未道出口的单词,轻盈地从嘴唇中跳了出来,“……汉尼拔?”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过去的自己觉得这种行为是一种亵渎与不敬。   而嘉莉从来没想过,喊出他的名字,是如此的容易。   .   阿拉娜·布鲁姆震惊地看向站在客厅门口的嘉莉·怀特。少女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困惑,让她惊讶的当然不是她的出现——汉尼拔说她在这里过夜了,而德斯贾尔丁女士已死,她当然不会在别的地方。   让她震惊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有哪里不一样了。   站在门口的嘉莉·怀特走了过来,她只穿着一件属于汉尼拔·莱克特的深色衬衫,如同将自己化成证据一般坦然地证明了她的医生说的都是实话。男人的衬衣对于一个尚未摆脱稚嫩的女性来说太过宽大,她的双腿在空荡荡的衣料下摇晃着,在客厅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嘉莉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纤细的手指从袖管中伸出来,落在汉尼拔的手臂上,一切都亲昵地那么顺理成章——   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一样,就好像自年幼时他们便彼此信赖一样。   然而阿拉娜·布鲁姆见过的那位嘉莉·怀特,笑容温柔举止礼貌,说话时目光总是隐隐带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与试探。她在努力地将那份小心隐藏起来,但面对着心理医生时却不是特别的成功。那样一个敏感脆弱、尚且在恢复期的少女,是绝对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流露出招摇又耀眼的一面的。   不过,布鲁姆医生在看到这样的嘉莉时也略微地松了口气。她看起来对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死亡毫不知情。纵然这件事已经过了整整四天,汉尼拔依然没有将消息告诉她着实不妥,可换做自己,她或许也不会轻易地说出口来。   想到这儿阿拉娜·布鲁姆又多少能理解汉尼拔的所作所为,谁不想拥有这番天真的神态呢?她不能阻拦任何人寻找爱情,嘉莉不行,她的导师也不行。只是……   “没什么事,嘉莉。”汉尼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他的手指覆盖住嘉莉的手背,他转过身,礼貌又带着明显宠溺地握住了少女的肩膀,“先去把衣服穿好,好吗?就算阿拉娜是位女士,你这样出来也太过无礼了。”   嘉莉的脸分明地红了红,然而她明艳的面庞上扬起的笑容却带着邀宠一般的撒娇与娇憨意味:“我找不到我的衣服在哪儿。”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自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俏皮与羞赧:“你不会因此而责怪我吧,布鲁姆医生?”   在迎上少女双眸的那一刻,阿拉娜·布鲁姆松开了眉头。   “当然不会。”她温柔地对嘉莉说道,好像刚才对汉尼拔的愤怒与质问全然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是小心着凉,嘉莉。”   这不是嘉莉·怀特。   准确地来说,不是完整的嘉莉·怀特。   少女依然记得自己,逻辑清晰神智清醒。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仅仅几句话几个动作,阿拉娜·布鲁姆并不确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布鲁姆医生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错,她也是个心理医生,她也有卓越的成绩,她很清楚正在好转回春的枝芽,是绝对、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自然地绽放开如此绚烂的花朵。   能让花朵迅速绽放的,只有照顾它的园丁。   而她知道汉尼拔·莱克特是个优秀的园丁,是个顶尖的、大胆的,让人难以捉摸的园丁。   “你的衣服在洗衣房里。”   汉尼拔看向嘉莉的目光中饱含仁慈与爱意,那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他的确倾心于这个单纯烂漫的少女,可是布鲁姆医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阿拉娜说得对,小心着凉。”   嘉莉点了点头,然后还不忘记对布鲁姆医生露出歉意笑容。她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拽着汉尼拔衣袖的手,转过身踏着少女的步伐离开了客厅。   阿拉娜·布鲁姆几乎是在嘉莉离开后的那一刻转而紧盯上客厅中的男人。她试图在汉尼拔的脸上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从她认识这个男人的那一天起,布鲁姆医生就从来没有成功过。   “你对她做了什么?”于是布鲁姆医生干脆放弃了猜测,直接了当问道。   ☆、第25章 魔女涅槃25   阿拉娜·布鲁姆的话音落下后,客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她看到汉尼拔·莱克特闻言之后稍微侧了侧头,但并没有作出下一步的动作。身姿挺拔的男人伫立在她的面前,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但这种态度本身就算是一种回应。   “汉尼拔。”阿拉娜深深地吸了口气,严峻地开口,“不管你对嘉莉的精神动了什么手脚,这都是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如果……”   想到刚刚少女烂漫的笑容,阿拉娜只觉得一种沉闷地怒火蔓延至心头,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真心在乎她,你就应当尊重她。嘉莉如此依赖你,你怎么敢这么做?”   男人没有立刻开口回应她的质问。   年轻的心理医生看到他垂在腿侧的手紧了紧,然后是一声近乎于无奈的叹息。   “阿拉娜。”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的意味,他解开自己右臂的袖扣。“如果我不这么做,此时向你解释嘉莉的精神状况的人,就得是杰克·克劳福德了。”   随着他拉开袖子的一刻,阿拉娜·布鲁姆猛然瞪大眼。   一道红色的血痕停留在汉尼拔的前臂上,从手腕自手肘内侧,扭曲地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伤口看起来不至于到需要缝合的地步,但也着实不是轻伤。阿拉娜震惊地抬起头,看到汉尼拔·莱克特总是不动声色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晦涩不明的神采。   那一瞬间阿拉娜几乎找不出应对的话语了,停了半晌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嘉莉攻击了你?”   “准确地来说是误伤。”汉尼拔重新扣好扣子,平静地解释道。   这不应该啊。阿拉娜担心的同时又有些想不通:“上一次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很平静了,为什么会再次失控?”   “你还记得见到嘉莉时她的状态吗?”   当然记得。杰克提及女巫复仇案时总是一副怀疑又头疼的模样,这让阿拉娜对嘉莉·怀特一直抱有几分好奇心。她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个可怜巴巴又有些神经质的受害者形象,然而真正的嘉莉的漂亮、温顺,还有着小心翼翼的礼貌,这让阿拉娜有些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这样的嘉莉看起来与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分别。作为一个精神问题相当严重的病人来说,她的恢复速度可以说是令人惊异。   就在阿拉娜回忆初见嘉莉的场景之时,汉尼拔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否察觉出那个时候的嘉莉,和你我所熟识的某个人有些类似?”   和谁?   阿拉娜困惑地拧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汉尼拔·莱克特凉薄的嘴唇深深抿起,他此时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沉重:“奇尔顿医生对我说,嘉莉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曾经与威尔见过面。”   ——威尔。   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单词从男人的口中出现时,阿拉娜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随着他的话语停止了。她很怀疑自己还能比现在更加震惊,美丽的心理医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   原本未曾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阿拉娜,经由汉尼拔的提示之后迅速地捕捉到其中的相似点。那种小心的态度,还有回避式的礼貌,如果威尔·格雷厄姆可以以此掩盖自己的本性,那么嘉莉·怀特为什么不可以?   “嘉莉想杀了我。”汉尼拔接下了阿拉娜卡在喉咙里的话,“还有弗莱迪·朗兹,我很怀疑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你认为威尔唆使了她?”   男人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嘉莉本人对此非常的痛苦,甚至在竭力抗拒这种念头。她打碎了我浴室中的镜子,那的确伤到了我,但她的本意却是为了伤害自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下去,这样做或许不符合规范,但是阿拉娜,我更不希望fbi逮捕她。”   阿拉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又应该说什么呢?威尔是她与汉尼拔共同的软肋,他们同样被他欺骗了,同样的失去了一个曾经珍重的朋友。而时至今日,威尔仍旧宣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汉尼拔干的。   “你直接洗去了嘉莉关于威尔的记忆吗?”阿拉娜沉声开口,“可即使是如此,你也不应该这么做。”   “是的,我可以开解她,移除他人对嘉莉的影响。”男人回应道,“但是这仍旧会在她的内心里留下痕迹。阿拉娜,嘉莉有着无比单纯的心灵,换做是你,面对这样的心灵时,也会产生保护的想法。”   “她始终会知道的。”   “但不是现在。”   看清汉尼拔眼底的关怀与担忧之后,阿拉娜陡然觉得自己严重低估了嘉莉在他心中的地位。一贯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的语气中竟然沾染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她需要点时间。”   .   送走阿拉娜·布鲁姆之后,汉尼拔走进洗衣间,不意外地看见嘉莉仍呆在房间之内。   刚睡醒的少女非但没有穿好衣服,反而耀武扬威似的干脆坐在了熨烫衣物的桌子上。她纤细的双腿搭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来回摇晃,自己对嘉莉来说大的过分的衬衣敞开着,里面苍|白的肌肤裸|露出来;暗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也挡住了少女柔美的胸|脯,唯独心口处那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视野之内,就如同凝固在名画上的污渍一样刺眼。   听到开门声的嘉莉抬起头来,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对准自己时少女陡然绽开了笑容。在上午阳光的沐浴下这笑容澄澈地近乎透明:“布鲁姆医生走了?”   “你应该穿好衣服的,嘉莉。”汉尼拔走向前,开口说道。   而坐在桌子上的少女却只回给他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声,金色的头发被甩开,她的肌肤完全暴露在汉尼拔的目光之下,可嘉莉却全然没有害羞或者遮挡的意思。相反地她抬起手指,落在胸前的伤口处:“这里还是很疼啊,汉尼拔。”   碎玻璃造成的伤口很难称得上规整,就算是汉尼拔·莱克特也花了点功夫才缝合好它。他低下头,看着那黑色的线蛇一样的攀附在嘉莉白皙的皮肤上,隐匿在她的手指间,就像是恶鬼在她的躯体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烙印一样。   恶鬼。严格说来这也没错。   想到这儿汉尼拔在不易察觉地角度勾起了嘴角,他抬手为嘉莉拉好领口:“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受伤的吗?”   他亲手为她缝合的伤口。   他亲手将他的米莎缝进了这幅完美的躯体里——曾经的嘉莉·怀特把囚禁于铁笼之中的威尔·格雷厄姆称之为上帝眷恋的天使,殊不知她自己就身怀神明的太多偏爱。漂亮的皮囊和纯洁的心灵总是不相容,汉尼拔对于自己能找到这么一个罕见的例外非常满意。   只有这样的例外,才有资格储存他的米莎的记忆。   嘉莉侧头想了想:“我的魔法震碎了镜子,等我回过神来时玻璃已经插|进了我的胸口……”   说着她的表情陡然一变,急切的色彩爬上嘉莉的面庞,她伸出手,落在汉尼拔的胸膛上,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摸索着:“我没伤到你吧,汉尼拔?我当时可能都烧糊涂了,之后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记得。”   汉尼拔握住了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你一点也不记得?”   在少女稚嫩的梦境中,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全部来自于那愚不可及的道德束缚和伦理规则。纯洁的心灵不应该为这些庸俗的事物所烦恼,汉尼拔把米莎的记忆封存进嘉莉心底的同时,也将嘉莉的一部分封存了起来——汉尼拔顺手摘除了这些可能会导致污染的部分。   然而连汉尼拔本人也不能确定在药物与催眠的影响下嘉莉具体还记得什么,或者说,不记得什么。   “我……没什么印象了。”嘉莉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她转过头端详着汉尼拔的面庞,看了一会儿后又把目光挪开,摇了摇头,再一次问道,“我真的没伤害你吗?”   毫无意识,这暂时就够了,再问下去的话,依嘉莉的敏锐,她肯定会察觉出什么的。汉尼拔没有继续,而是接下了嘉莉的关怀:“我想当时的你没有这个意图。”   “那就好。我已经因此而杀死了德斯贾尔丁女士,”嘉莉看起来大松口气,“我可不想再伤到你。”   话音落下之后,她抬起眼,眉目之中浮现出了几分俏皮的神色,她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改为拽住了衣襟:“克劳福德探员肯定急吼吼地给你打过电话了,但是他们却没来逮捕我,你替我脱罪了,对吧?”   汉尼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嘉莉的反应。提及死亡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或者悲伤的情绪。于是他点了点头,回应了嘉莉的问题:“但你依然是嫌疑人,嘉莉。杰克不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你。”   “而fbi的人肯定会找我来确认尸体。”嘉莉思索了一会,跟着说道,“如果我露出了马脚,势必会连累你,对吗?”   “在新的嫌疑人出现之前,你我都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然后嘉莉重新笑了起来。   她拽着汉尼拔的衣襟,轻轻前倾身体,将自己的脸颊凑到了男人的耳边。   “没关系的,汉尼拔。”他听到嘉莉几乎是咬着自己的耳根,喃喃开口,“我有办法。”   ☆、第26章 魔女涅槃26   “尸体匍匐在地,高高举着自己的心脏,就像是把炙热的心灵献给上天。”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站在法医们的后方,俯视着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尸体,徐徐道出自己的分析,“在圣经中,摩西与亚伦匍匐在地聆听耶和华的话语,恳求他放过无辜的众生。”   “然而凶手还砍下死者的头颅,让她跪拜自己。或许在他眼里,死者既是可以等同于上帝的神圣存在,也是罪孽深重的庸庸凡人。死者本人并不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也不曾认识什么宗教狂热者,唯一能与之扯上关系的……只有嘉莉·怀特这一条线索。”   在提及少女的名字时,在场的所有人分明看到了莱克特医生原本平静的面庞中浮现出了几分被克制住的担忧。   “德斯贾尔丁女士在生前……一直对嘉莉照顾有加,可以说出狱之后的嘉莉是在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悉心照料下,才好转地如此迅速。她与苏·斯涅尔一样,相信嘉莉是无辜的。”   “德斯贾尔丁女士死后才被斩首,她的真正死因是颈椎折断,而肢解尸体时凶手操作的手法也相当生疏,甚至在肢解的过程中出现了岔子,剖开尸体胸腔时丢了胸口的一部分皮肉,杀死苏的凶手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这意味着尽管两期案件的动机类似,作案的人却不同,而这次……”   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医生放慢了语速,使得室内原本就沉重的气氛更是接近于凝固。   “他不仅在宣扬嘉莉有罪的看法,甚至在威胁试图拯救她、保护她的任何人。”   “或许凶手认为,”   当莱克特医生以自己如同压着砂砾的磐石一般的声线缓缓说出这句话时,冷静的就像是在宣布案件的最终审判结果。   “向罪孽伸以援手,便是破坏上帝塑造的美丽秩序,便是恶行,便是罪过。”   .   在认识汉尼拔的第二天嘉莉就见识到了他的厨艺,如今以“同居人”的身份入住在他的宅邸里嘉莉更是深切体会到了汉尼拔的本领。   涂着厚厚奶酪的面包上还覆盖有温暖的蛋黄,那之下藏着烤的粉嫩的肉排还被热腾腾的浓汁淹没着,看着这份杰作,原本不怎么饿的嘉莉也免不了来了食欲。   汉尼拔将盘子送到嘉莉面前时,她几乎都不知道该怎样举起刀叉才对得起男人这份郑重其事的态度。   直到汉尼拔一如既往地察觉到嘉莉的窘迫,他也坐了下来,像是随意地开口:“sinha,一种葡式三明治。你还是太过瘦弱,嘉莉,毕竟精神病院的伙食离差强人意都远得很,而德斯贾尔丁女士又一直是单身。”   嘉莉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汉尼拔话中暗含的意思:“你是在质疑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厨艺吗,汉尼拔?”   回应她的只是汉尼拔稍微抬起的目光:“我想在这方面你比较有发言权。”   他的话听起来好像德斯贾尔丁女士不曾死去一样。   他不会对其他人用这样的方式谈及几天前死亡的好心人,嘉莉确信这一点。她握着刀叉,目光却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晌午在家的汉尼拔并不像嘉莉以前见过的那样穿的规整,没有裁剪合适的西装,也没有一本正经的领带。坐在餐桌前的他只穿着蓝色的衬衣,自己印象里总是扣得紧紧的领扣此时正敞着,漂亮的、属于男性的曲线自下巴延伸至喉结,最终终止在隐隐露出的锁骨边沿。   仅仅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当然嘉莉并不满足于此。视觉获得饱腹,其他的感官还没有,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仅仅是坐在原地,不出声也不动便能愉悦到你吗,嘉莉?”   ——心思被拆穿的嘉莉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滚烫。   过去的自己总是在试图搜寻汉尼拔的真实想法,尽管现在她觉得自己仍然离得他非常遥远,可至少能触及到他思维的轨迹。就像是现在,嘉莉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注视有什么想法,但她能确定汉尼拔不讨厌这个。   于是她仍旧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回应了男人之前的问题:“我会怀念德斯贾尔丁女士的一切,除了她的饭菜。”   汉尼拔也勾起了嘴角。   随即男人将目光挪到了午餐上,同样拿起了餐具。但是在将食物送进口中之前,他又以一种像是漫不经心地态度再一次开口:“杀死她之后,你有什么感受吗?”   这话真应该让克劳福德探员听听,嘉莉在心底无不恶劣地想道。汉尼拔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地可怕,像是与朋友谈及爱好,像是与同事聊到病人,像是与陌生人寒暄天气,唯独就是不像与凶手说起被害者。   用平常的语气说起被害者的汉尼拔,依然无情,依然高高在上,却褪去了那份冰冷的神性。   他只会与自己用这种方式及德斯贾尔丁女士。   剥去衣冠楚楚的表皮,展现若隐若现真实的方式——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渴望这份西装外套之下的画面,如今嘉莉得到了。   “我感觉到了……”她垂下眼,望向精致地食物轻轻吞咽着,而谁都知道这份饥渴并不是针对午餐,“永恒。”   汉尼拔侧了侧头:“是怎样的永恒?”   怎样的永恒?   就像是清晨醒来,意识在混沌的海洋沉浮时感受到的无边无际的静默;就像是战场之中,腹背受敌却赤手空拳时感受到的恐惧。那来自于自己空洞内心的最黑暗处,亦来自遥不可及的天堂的门前。   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与时间与空间,与一切物质相关的永恒。   如此道来却是太过繁杂冗长。   所以嘉莉只是顿了顿,轻声回答道:“上帝的永恒。”   然后她从汉尼拔总是难以捉摸的神情里清晰地辨别出几分喜悦的神采。   看来这就是正确答案了。   嘉莉看到男人的笑容变得明显了一些,汉尼拔优雅地咽下食物,继而再次问道:“你可从其他事物里感受到永恒吗?”   ——可以。   然而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嘉莉却有些莫名其妙。肯定的答案毫不犹豫地浮现在自己脑海中,但是等到嘉莉仔细地搜寻时却又些显得不怎么真实。她拧起了眉头,困惑地开口:“……我在高烧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说完嘉莉不等汉尼拔回应,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我梦见了一个漂亮的城堡,城堡的前面有个湖,湖里总是栖息着许多天鹅。一个蓝眼睛的天使站在我身后……有什么问题吗,汉尼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嘉莉分明看到男人在自己说出“天使”这个单词时稍微变了下表情。   不过汉尼拔只是不动声色地否认了这点:“我想天使不会毫无目的地站在你身后。”   不想回应吗。   嘉莉了然地歪了歪头,反正汉尼拔不想回应的问题多的数都数不清,她已经习惯于他的隐瞒了。   “他把干净的面包递给我,好像是在期待我给天鹅喂食。”于是嘉莉顺从地说下去,“我想既然有天使,那便应该是天堂吧。那里的环境也让我感觉到了永恒。”   “你还记得天使的模样吗?”   不记得了。   嘉莉艰难地试图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吗,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想不起天使的脸。   她只记得那双蓝眼睛里的平静与冰冷与汉尼拔如出一辙。   “我觉得那很让我熟悉。”嘉莉有些不甘心地放弃了回想,转而猜测道,“或许是我梦见了布鲁姆医生?我总觉得那和你有点像,汉尼拔。”   “或许那就是我呢?”   闻言嘉莉像是被逗乐了一般笑出声来。   如今的自己又怎么会将他与天使这样的单词联系在一起呢?他不是她的使者,尽管他依然是那么的神圣,依然是自己高贵的指引者,但是嘉莉再也不会犯那种低劣又愚蠢的错误了。   “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你问题了?”嘉莉并没有回应汉尼拔近乎于玩笑一般的话语,转而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拿走了苏的孩子和胎盘,那它们如今在哪儿?”   这不是一个会得到答案的问题,起码现在不会。在开口之前嘉莉就清楚的很。   可是当看到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在背光之处显得黝黑空洞时,她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血液跳跃起来,嘉莉听到它们流淌在血管中的声音变了调,原本和谐的曲目陡然尖锐疯狂起来。   她听到它们在一字一顿地反复叨念着一个单词,“汉、尼、拔。”   “食物凉了之后会丧失绝大部分的风味。”汉尼拔以一种温柔的口吻开口好心提心道,“你还没有动过刀叉呢,嘉莉。”   嘉莉礼貌地低了低头,以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凝固着灿烂的笑容回应:“我可不会辜负你的款待,汉尼拔。”   久违的激动冲击着她的胸膛,血液从手指中抽离,切下食物时嘉莉的双手禁不住因渴望而颤抖。   她把食物送进嘴里,那一如她想象的美味。   .   午饭之后的时光总是慵懒的,吃饱喝足的嘉莉趴在床上,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地检查着刚刚输入完的信息。   “敬爱的朗兹女士:   我读了您关于女巫复仇案的报道,对此很感兴趣。很高兴看到您对嘉莉·怀特的故事如此热心,作为一名知情者,我愿意分享你一些独家的信息……关于最新死者的信息。”   然后她困倦地按下邮箱的发送键,并且随手清空了记录,转了个身,把自己卷进了被单里,沉沉睡去。   ☆、第27章 魔女涅槃27   丹尼尔·布伦想象中的大学生活,应该是在派对上嗨到天亮,晚上开车兜风顺便去泡几个漂亮姑娘,而绝对不是跟着父亲一同坐在观众席上听那引人瞌睡的歌剧。   老爸的原话是“是时候让你接触更高层次的生活了”,然而在座位上的丹尼尔只想着何时才能摸出自己的手机登录社交网络——说真的,哪儿有他这样的年轻人来听歌剧啊。   不过这个念头在丹尼尔脑海中形成还没多久,他便在大厅中寻觅到了同龄人的影子。   歌剧结束后丹尼尔才有了观察同龄人的机会,那是个姑娘,个头不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她一头暗金色的长发如同电影中的东方人一样高高盘起,身上得体的靛蓝衣裙也采用了绞缬的工艺,好像是为了《图兰朵》这出戏剧特地着装打扮了一番。   她正挽着一名男士的手臂,微微歪着头与他轻声说着什么。在丹尼尔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面庞,只能从严谨的西装与高大的身材来断定那是个气度非凡的男人。比起风华正茂的少女来说,拥有这样气势的男人年纪大了点。   一开始丹尼尔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被父亲硬从派对上拉来的大学生,但他很快就发现少女不仅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男人的面庞,甚至连柔软的身躯也一直不着痕迹地靠在他的身上。   这可不是对待父亲的态度。   但纵然二人的年龄相差甚远,丹尼尔却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协调。或许是因为穿着定制西装的男士比起那种包|养年轻姑娘的暴发户,更像是少女专属的保护者。他与女孩站在一起时让丹尼尔想起了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和希腊公主海蒂,歌剧厅中从来不乏风流美艳或者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可他们仍然以最高贵的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在丹尼尔这么想的时候,少女与男士结束了二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她像是感觉到丹尼尔的目光一样,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了头。   在看清少女的面庞时,丹尼尔震惊地瞪大眼。   那是嘉莉·怀特,在高中校园里总是穿的乱七八糟,性格寡言又格外讨人嫌的嘉莉·怀特,在毕业舞会上挥一挥手就杀了十几人,上了报纸头条却依然逍遥法外的嘉莉·怀特。   .   而在看到意料之外的熟人时,惊讶的可不止男孩儿一个。   嘉莉·怀特在触及到那错愕的目光时拧起了眉头,她环着汉尼拔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这换来了原本正与旁人交谈的男人的注意力。   “看到了什么?”   汉尼拔的声音在嘉莉的头顶传来,嘉莉收起目光,重新看向他,刚好看到男人顺着自己注视的方向抬起了头。   再次转过头迎上那冒犯的眼神时,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脸色陡然一变,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狼狈地别开脸,近乎于逃窜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嘉莉有些扫兴地回应道,“我看到了我曾经的同学。”   她没想到在这种高雅的场合仍然会碰触到阴霾的过去。她的过去就像是纠缠住自己阴魂不散的倒影一样恼人,歌剧很美好,身边的汉尼拔也同样美好,原本以为这会是完美的一天,却未曾料到一抹粗鄙的目光便能破坏这珍贵的记忆。   然而汉尼拔却流露出几分兴致盎然的神情,男人又朝着年轻人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开口:“那么他是个幸存者。”   是的,毕业舞会上的幸存者。   说出这话时汉尼拔的双眼最终还是落在了嘉莉身上,在他那深刻的眼睛里嘉莉寻觅到了她能读得懂的潜台词:从恶魔手中存活的幸存者,是被刻意放过的无辜羔羊,还是以自己狡猾的身姿从渔网中逃脱的野鹿呢?   嘉莉勾了勾嘴角,扶着男人的臂膀,轻轻踮起脚,凑到了汉尼拔的耳边:“是个无比幸运的幸存者。”   ——如果是无辜的羔羊,在面对屠刀时是不懂逃脱的。就像是苏,就像是德斯贾尔丁女士。   唯独逃离的猎物才能称得上是“幸存”。   汉尼拔露出与嘉莉如出一辙的笑容。他翻转双手,托住了嘉莉的手肘,以自己的力量来支撑着嘉莉这与他刻意拉近的距离。   男人侧了侧头,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认真的意味:“我想你应该与你的同学打声招呼。”   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单纯的为嘉莉提供意见而已。   但他仅仅是想自己与幸存者打声招呼,还是去补完那残缺的屠戮盛宴?   然而无论是哪点,嘉莉都不想去做。   她已经燃尽重生了,布料之下尚未拆线的伤口一直在用隐隐的痛感提醒自己这点。   在汉尼拔的床上醒来之时嘉莉便意识到过去自己所重视的、畏惧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毫无意义。她已经抛弃了上帝,已经意识到汉尼拔并不是她的使者,那么她又为何要把已然无用的记忆放在心上,或者企图改变什么呢?   老实说嘉莉甚至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   可是……   就在她想把开启更亲密的话题时,嘉莉又转念把话吞了下去。她懒洋洋地往已经刚刚年轻人所站的地方看去,歌剧结束后众人已经开始退场,他或许已经走了。   “我想你是对的,汉尼拔。”她慢吞吞地开口,“或许我的确应该与他打个招呼。”   汉尼拔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关怀地问道:“需要我陪同吗?”   这是你想要的吗?嘉莉在心底默默地反问道。   这当然不是。他早就说过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曾经的嘉莉问过他如何才算完整,而现在她感到自己已经隐约触及到了答案。   “年轻人的世界,想必你也不会感兴趣吧?”嘉莉眨了眨眼,玩笑一般开口说道,“我想单独去。”   那一刻汉尼拔脸上的表情让嘉莉在瞬间忘却了自己仍然身处公共场合。   关怀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可嘉莉已经看过他这人皮之下的真相。透过那摆的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宠溺,嘉莉从他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意的笑容。   一个依然能够轻易让嘉莉干渴不已的笑容。   他动了动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肌肤着轻轻的摩挲着,像是在鼓励自己大胆行动,也像是奖赏她的乖巧顺从。   “早点回来。”汉尼拔放缓了语速,宛若真的在叮嘱自己年轻太多又活力四射的情人一般,“我在家里等你。”   .   他在家里等自己。   是的,她的新家,她的新归处。   听到这句话时嘉莉毫无反应,一直到汉尼拔独自离开时嘉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理应激动的。   她的汉尼拔不仅给了自己崭新的灵魂,崭新的肉|体,甚至是一个崭新的归所。她是那么的渴望拥有他,渴望着与他融为一体,为了达成那个目的她甚至将德斯贾尔丁女士献给了他。   然而在他说“在家等你”时嘉莉却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好像她从出生的一刻起就与汉尼拔纠缠在一起,从未分离过。   从未……分离过。   想到这儿站在街头的嘉莉低下了头,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胸口。自己的手指按在伤痕上时,被缝合在一起的皮肉仍然会朝着她喊痛。   锋利的碎玻璃插|进胸口时就像同时绞碎了她的心脏,高烧褪去之后嘉莉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然而让她仔细说来,她又不知道哪里和过去不一样了。   夜风吹起她垂在脸颊两侧的碎发,嘉莉独自走在路灯下,却不是迈向与老同学“叙旧”的道路上。   即使汉尼拔提供了她的不在场证明,杰克·克劳福德也不会信任自己。他是对的,从一开始嘉莉就不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然而现在的她可没兴趣再往地狱开在人间的分店走一遭。   丹尼尔·布伦不能死,他的死亡会与德斯贾尔丁女士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案子了结之前,自己仍然是个嫌疑人,甚至有可能拖累汉尼拔——就算汉尼拔希望自己这么做也不能。   她得想办法彻底脱罪。   嘉莉知道他为什么希望自己杀死幸存者。   可她争取到离开汉尼拔的机会却不是为了举起屠刀。   “你是在等我吗?”   颤抖着的,哽咽的声线自背后传来,嘉莉慢慢的回过头。   昏暗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把不远处的人影笼罩在黑暗之下。但是嘉莉依然看清了那张因为激动而不住抽搐的脸,以及那张丑陋卑贱的面庞上闪亮的双眼。   ——弗莱迪·朗兹关于德斯贾尔丁之死的最新报道势必会惹恼fbi,因为他们像是预防蟑螂一般加强了保密措施,这个善于钻空子的女人仍旧是将案件事无巨细的报道了出来。   匿名提供线索的嘉莉为此拿到了一笔数目不算少的酬劳,但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钱。   “你是在等我……吗?”瑟缩着的男人用尊敬地语气哆哆嗦嗦地开口,“我的女巫?”   是的,在等你。等你看到报道后亲自找上来。   我的追随者。   ☆、第28章 魔女涅槃28   恶心。   男人的面部肌肉仍然在止不住的抽动着,他似乎是想对着嘉莉露出笑容,但是扯起嘴角的疯子看起来比不笑时更加猥琐丑陋,他瑟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嘉莉靠近,磕磕巴巴地开口:“我的……我的女巫,我知道你是在等我,我能明白你的心!”   恶心的让人想吐。   嘉莉冷眼看着她的追随者慢慢地与自己拉近距离,看着他大汗淋漓的面庞和激动的神情她只觉得反胃。   能明白我的心,就凭你吗?嘉莉几乎都要被这个人的自以为是逗乐了,凡人总是这么自大又狂妄,竟然以为凭借自己锈住的大脑也能触及到……恶魔的心灵?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将男人笼罩在内,就像是纠缠住了他的躯体,就像是……与自己的另外一面连接在了一起。   是的,另外一面。就算嘉莉再觉得反胃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然而嘉莉可不能把这份鄙夷表现出来,她强行按捺下心中的厌烦,在黑暗之中淡淡地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柔声开口:“你叫迈克尔对吧?”   那一刻男人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仅仅是道出了他的名字而已,而追随者的表现就像是受到了上帝亲自的教诲。这次不止是面部,嘉莉觉得他几乎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瘦小苍白的男人踉跄了几步,最终摇晃着跪在了嘉莉的面前。   “你记得我的名字!”他嚎啕着,眼泪横流,“我的女巫,你记得我!”   当汉尼拔·莱克特听到自己第一次喊出“使者”这个单词时,是否也与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放任轻蔑与好笑在心中流淌呢?嘉莉之所以如此嫌恶自己的追随者,是因为她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那个无助的,狂热的自己。   “真巧,你和大天使同名呢。”嘉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男人的表情,放慢了语速,缓缓接着说了下去,“米迦勒跪在我的面前……我想这也是天意吧。”   这似乎说中了男人的心思,他抹了一把被汗与泪水彻底湿透的脸,拼了命地点着头,喘息着开口:“是的,是的!这一定是上帝的意愿。你的罪孽打动了上帝,我看得见,我看得见!他说体会到了你的神圣,我,女巫拥有无上的权利,理应跪拜,对。”   说着他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像是发疯了一般挠着自己的胸口,而后又匆匆忙忙地匍匐在地:“理应跪拜,理应献上一切!”   显然他已经不具有清晰的神智了。追随者的表现让嘉莉想到了精神病院里的那些囚犯,他们时时刻刻的尖啸与哀嚎仿佛还在自己的耳边徘徊流淌,他与他们一样的危险,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容易利用。   精神破碎,反而对嘉莉更加有利。   ……对汉尼拔也更加有利。   所以嘉莉只是歪了歪头,摆出了好奇的表情:“你是想把自己的心脏献给我吗,迈克尔?就像是德斯贾尔丁女士将心脏献给恶魔一样?”   “你愿意收留我吗?”追随者急切地抬起头,带着期冀的表情问道,“收留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汉尼拔问她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时有什么感受。   嘉莉说感觉到了永恒,那种绝情的,伟大的,却可以被上帝轻易操纵的永恒。   她垂下眼看着虔诚地匍匐着的男人,听着他用激动的语句诉说衷肠,嘉莉感觉这股永恒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把握。   仿佛她就是上帝。   想必她的汉尼拔,在面对曾经的自己时,也会有这种的想法吧。   在追随者折射出自己的同时,她何尝不是站在汉尼拔的位置上来对待他呢?毕竟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   ——汉尼拔的位置。   意识到这点后,嘉莉从鄙夷厌恶的态度中陡然惊醒。   她在沉默着,男人趴在地上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嘉莉看向他的双眼时,他看上去敬畏地都要晕厥过去了。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感受到了无上的权威,感受到了……他的想法。   一直以来,嘉莉总是想讨好汉尼拔,总是想让他满意,总是想付出一切代价换取他的真实面孔,却从来没想到过,碰触到男人的心灵是如此的简单。   只要她成为他。   “可是……”   想到这儿嘉莉笑出声来,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这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灿烂又诡异,她看到她的追随者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笑容而打了个寒战。   陌生的满足感随着血液从心脏中流向四肢百骸,那让嘉莉觉得自己充满了智慧与力量,她任由这满足感充盈着她的全身,嘉莉恶劣地歪了歪头,故意刁难道:“我要你的心脏有什么用啊?”   她听到追随者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嘉莉向前迈了一步,就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男人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情绪似的,继续用好奇的语气问道:“我要你的一切又有什么用?你的灵魂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你的忠诚也是。就算你完全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不会对我带来任何的影响。”   说着她了下来,轻轻地拉近了自己与男人的距离,凑到他的耳侧开口:“首先,你得给我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我才能收留你,对吧?”   “我……我……”   这当然不是男人所期待的,谁会期待神明和自己讨价还价呢?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嘉莉,就在她几乎要丧失耐心的时候,男人终于想明白了嘉莉的意思:“我可以保护你!女巫,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我提,我愿意付出生命来满足你!”   “可是我已经有一个保护者了。”嘉莉故作为难地说道,“你见过的,汉尼拔·莱克特,我的心理医生。可惜保护者的名额只有一个,”   嘉莉顿了顿,继而开口:“那该怎么办,迈克尔?”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嘉莉在男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憎恨与杀意。   .   ——那该怎么办呢?   嘉莉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不意外地在沙发上寻觅到了汉尼拔的背影,听到开门声男人回过了头。   “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嘉莉?”   汉尼拔一直在端详着嘉莉,等到她坐到了他的对面时,男人才打破了客厅的沉默。   她抬起眼看向男人,回到家里的汉尼拔脱下了自己的西装也摘下了领带。嘉莉喜欢这样的他。这样的汉尼拔多少让她感觉到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刻——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总是见到他流露出如此随意放松的姿态。   这样的汉尼拔,让嘉莉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走近他。   自己想要什么呢?   或者说,她的汉尼拔希望自己想要什么呢?想要她杀死幸存下来的丹尼尔·布伦,想要她时时刻刻出现在fbi的眼皮下吗?   实际上嘉莉有点不明白汉尼拔为什么希望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动手,不过她的汉尼拔一直都是这么的难以捉摸,嘉莉并不会因此气馁。   所以她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转而将目光挪到摊在男人身侧的几个信封上:“那是什么?”   这个话题转移的有点突兀,然而汉尼拔也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随着嘉莉的目光瞥了一眼信封:“这是你的信件。”   她的?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给她写信吗?   或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于好奇,汉尼拔站了起来,将那几个信封递到嘉莉的面前。她有些困惑地看了汉尼拔一眼,接过了信封,那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嘉莉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而她从来就没有过朋友。她与这个现实世界的唯一纠葛就只剩下面前的汉尼拔·莱克特了。她想不出会是谁给自己写信。   带着这份疑惑,嘉莉拆来了其中一封信件。   然后在看完信件的第一段时,嘉莉就明白这是谁写的了。   她抬起头来,汉尼拔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并不好奇这里面写了什么啊,汉尼拔。”她握着干净漂亮的纸张,随意地开口。   信封是完好的,他没有拆开这些信件,然而此时他脸上了然又沉稳的表情告诉嘉莉,他早就猜出了其中的内容。   “弗莱迪·朗兹女士有着非比寻常的敬业精神。”汉尼拔用他低沉的声线缓缓回应道,“以及胆敢违背礼仪与法律的勇气,我并不意外她能拿到关于德斯贾尔丁女士死亡的具体线索。”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端正的面庞中浮现出了几分不快:“也不会意外她会把你的行踪直接写在报道上。”   弗莱迪·朗兹在报道嘉莉匿名提供的信息时,也把自己的动态写了上去。鉴于汉尼拔·莱克特在业内是个相当有名望的医生,打听他的私生活可比打听凶杀案的线索容易的多——一位年轻的少女住在一位中年男性的家中,这本来就是一件具有话题性的事情,而当这名少女依然被怀疑为嫌疑犯时,女记者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这些信是她的读者写给嘉莉的,一些和那个迈克尔一样的,尝试着认同她的人。   看起来我们的女记者着实惹恼汉尼拔呢。   不过男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脸上的不快几乎是立刻就消散了,汉尼拔坐到了嘉莉的身边:“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身边的沙发沉了沉,在这样的距离下,嘉莉能嗅得到他身上让自己安心不已的味道。她侧过头看向男人,她的汉尼拔也正在注视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纵容与鼓励。   想法吗?   嘉莉的手攀上男人的肩膀,亲昵地为他扫去垂至额前的碎发。   “在我成为凶手之前,生活中除了嗤笑与畏惧便一无所有。”嘉莉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开口说道,“等到我的礼服沾满了鲜血时反而名声大噪。”   说完她笑出了声。   “他们求着与我共同春晓呢,汉尼拔,只因为我有个‘女巫’的称号。”她随手把信纸丢在了一遍,嘲讽地开口,“乐得与杀人犯上|床,却不肯看身边遭到欺凌的姑娘一眼,好像杀人是一件备受推崇的好事。”   她在汉尼拔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灿烂的笑容。   “他们才是应该赎罪的人。”嘉莉坦率地道出了自己想法,“这些信不是写给我的,他们是写给了自己的罪恶。”   “不会有人写信给我,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第29章 魔女涅槃29   “我记得你的母亲开了一家制衣店。”   嘉莉闻言转过头来,阿拉娜·布鲁姆医生站在不远处,端详着柜台边的绸布轻声问道。   那些绸布在布料店温柔的灯光下折射着淡雅的光芒,一如在看着它们的布鲁姆医生一样高贵柔软。嘉莉放下了手中的布走到了医生面前,同样看向漂亮的布料:“我的母亲是个技艺高超的裁缝。”   在自己的第二性征发育之前,妈妈还没有那么的疯魔。那个时候她几乎不让嘉莉出门,基本没有接触过外界社会的她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妈妈工作时坐在小板凳上观察着她。   曾经的嘉莉回想起母亲时还会痛苦的喘不上气。然而在她自灰烬中爬出,自从高烧的梦境中醒来时,在她的感官里,就像是主动把这一部分自己丢弃了一般——陈旧的画面仍然封存在她空旷又黑暗的内心世界中,可当嘉莉从角落中摸索到它们时,她再也不会感觉到难过了。   痛苦褪尽,美好洗去了铅华,将自己妖娆又纯洁的身姿展给自己。   嘉莉终于回忆起在那一切都变得疯狂又脱轨之前母亲看向自己时的笑容,那个笑容里带着不可估量的仁慈与爱意,她浅蓝双眸中的温柔与包容比梦境中的天使更加亲切;母亲还会小心翼翼地牵起自己的手,她温暖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手掌,为的是教授自己制作衣物的工艺,而不是不顾一切地将嘉莉扯进衣柜里聆听上帝的旨意。   她想,现在的自己,总算是能够确信母亲是爱着她的。   “我听汉尼拔说,你也会一些制衣技巧。”   是的,汉尼拔。   他同样会对着自己展露笑容,他也曾经用他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过自己的手,男人的形象与母亲的形象交叠在一起,在嘉莉的内心世界里揉成了一团,变成了褶皱的碎片,而后一点一点的重新拼接组装,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也是爱她的,嘉莉确信这点,以他自己的方式……恶魔的方式。   想到这儿嘉莉垂眸,伸出手抚向美丽的绸缎:“是的,我跟她学了一点皮毛。”   阿拉娜勾起了嘴角,有些期待地开口:“真希望我能见识见识你的手艺。”   闻言嘉莉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阿拉娜,将搁在绸布上的手挪到自己的裙摆边缘。象牙色的连衣裙合适地贴在她的身上,裁剪得体款式也非常大方,整理好裙摆后嘉莉还摸了摸同色的披肩——自己的肩比同龄人宽了一点,汉尼拔说假以时日她还会因此长的更加高挑窈窕,但现在这仍然是需要遮蔽的瑕疵。   她歪了歪头,俏皮地开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布鲁姆医生。”   话说的轻巧,可着实给了布鲁姆医生不小的惊喜。美丽的女医生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惊讶了:“真是太厉害了,嘉莉。我以为这是汉尼拔为你挑选的,毕竟……”   “毕竟很像是他的审美。”嘉莉接下了阿拉娜的话,而后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我可不是有意讨他喜欢。如此纯净的颜色,不做成这样风格才是暴殄天物呢。”   然后嘉莉看到布鲁姆医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而后她幽蓝的双瞳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换上了更为和缓的口气:“原谅我的随意猜测,嘉莉。汉尼拔看起来非常的……珍视你。”   有哪个艺术家不珍视自己的造物呢?像弗兰肯斯坦先生一样对自己的造物弃之如蔽才是罕见的情况,嘉莉松开自己的裙角,转而捧起柜外上的绸缎,小声开口回应:“我也很珍视他。”   她知道阿拉娜·布鲁姆话中为何会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一名年轻的姑娘和一个中年的男人同居,汉尼拔还是自己曾经的心理医生。和自己的病人发生关系,难免会让人质疑他的专业水准——纵然嘉莉相信汉尼拔能够轻易地处理好这一切,可这毕竟不是什么能够坦率谈论的好事。   布鲁姆医生是在担心自己,从她漂亮的蓝眼睛里嘉莉能够读出来自善意的关怀与……同情。   没错,同情。对弱者的同情,出自于天使赤诚悲悯的心灵。   然而早在第一次见到阿拉娜时,嘉莉就看出汉尼拔不希望自己与她过多接触,他在保护她——嫉妒吗?嘉莉想来自己是有一点嫉妒的,可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因为这种保护是由谎言与伪善筑造而成的,阿拉娜以为她是个可以强大到保护嘉莉的人,殊不知她才是那个被保护的弱者。   “汉尼拔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他。”   嘉莉轻轻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将绸布贴到自己脸上。媚茶色的缎子一如它本身的颜色一样温顺丝滑,这让嘉莉想起了睡梦中天使让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手中的绸缎有着相同的柔软,却又是那么的无情与坚定。事实上,嘉莉至今仍然想不起来梦中的天使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她隐隐觉得自己认识他。可她又觉得自己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有这样的一双眼睛,连布鲁姆医生也不太像。   “我爱他,尊敬他,不仅仅因为我的人生中只剩下他,而在于他教授我如何创造自己的价值。就像是母亲教授我如何裁剪衣服一样。”嘉莉缓缓地说道,“区别在于,母亲永远是母亲,血缘的纽带将我们的关系固定在了族谱上;而汉尼拔可以是我的任何人,他可以是医生,可以是老师,可以是情人,甚至是陌生人也没有问题。”   绸缎滑到尽头,嘉莉依依不舍地将它拿了下来,抬起眼重新看向布鲁姆医生。   “所以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布鲁姆医生。”   说完她将漂亮的绸布递到阿拉娜·布鲁姆的面前,扬起满意的神情,语气陡然变得高兴起来:“我觉得这很适合做一件礼服,您觉得呢?”   她的话似乎让布鲁姆医生有些动容,然而察觉出嘉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比手中绸缎还要美丽的女性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很漂亮,不过这样的颜色会不会太过沉重?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年纪可能更适合浅一点的色彩。”   嘉莉笑出了声。   “不,不是给我定做礼服,布鲁姆医生。”她把绸布放回柜台上,郑重其事地开口,“是给您做。”   想不起来那双蓝眼睛还能属于谁,那么只能是布鲁姆医生了。毕竟她是汉尼拔曾经的学生,也是他愿意保护的人。   “我在梦中梦见了您。”凝视着阿拉娜·布鲁姆黑发之下宝石一般的双眼,嘉莉几乎是用一种沉醉于艺术品的神态喃喃说道,“蓝眼睛的天使理应得到最优厚的对待。”   .   ——蓝眼睛的天使,在巴尔的摩精神病院昏暗生硬的囚牢中睁开了眼。   威尔·格雷厄姆从自己构建的犯罪现场回归现实,他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照片之中的德斯贾尔丁女士尸首分离,被凶兽虔诚供奉起来的头颅双目紧闭,僵硬的面庞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   凶手是仁慈的,是充满爱意的,她给了德斯贾尔丁女士一个迅速而痛快的死亡。这让愤怒与无助翻涌上来时,威尔同时还在口舌之中品尝到了一丝宽慰的甘甜。   “汉尼拔·莱克特怎么说?”最终威尔还是将这份愤怒强按了下去,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牢笼之外的杰克·克劳福德,不见喜怒地问道。   身材魁梧的fbi探员仿佛全然不畏惧威尔杀人犯的身份,径直越过警戒线,接过牢笼中的年轻人递过来的照片,如实回答:“莱克特医生认为这起案件的凶手与杀死苏·斯涅尔的凶手有着相同的动机,却不是同一个人。”   是啊,威尔几乎都能想出汉尼拔·莱克特在道出此番话时的表情。他牵强地扯起一个笑容,而后听到自己清冷的笑容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徘徊,就像是莱克特医生本人一样阴魂不散。   “毫不意外地回答。”威尔嘲讽地开口。   他当然会这么说,嘉莉·怀特在割下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头颅时他本人就在场,天底下还能有谁会比恶魔了解自己的使徒呢?   “凶手只有一个,可是在案发现场的却有两个人。”在杰克疑惑的目光之下,威尔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德斯贾尔丁女士胸口缺少的皮肉是被另外一个人割去了,当做战利品,我想你知道这是谁的手法。”   杰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认为这一切都与切萨皮克开膛手有关?”   他还认为这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然而就算他直接道出莱克特医生的姓名又能如何?不会有人相信他的指控。所以威尔接着杰克的话说了下去:“苏·斯涅尔也丢了一部分器官不是吗?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报道。”   说出这句话时威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颤抖的*,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并不源自于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死亡。人人都知道他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能够还原犯罪现场的真实情况,而其中体会到凶手的情感是多么的痛苦,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他学着嘉莉的姿势将女士的头颅摆放好时,胸膛中不住挣扎的痛楚几乎要碾碎他的肋骨。   天真的小嘉莉,胆怯的小嘉莉,纯洁的小嘉莉,威尔站在脑海中构建出的案发现场里,能做的只是看到嘉莉·怀特被湛蓝的火焰包裹着燃烧。他只能看着,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地,心甘情愿地步入汉尼拔·莱克特的怀抱,恶魔的怀抱。   就像阿比盖尔,就像他的阿比盖尔。   杰克随即拧紧了眉头:“你不会以为这又是莱克特医生有——”   手机铃声适时地打断了杰克的话,威尔看着自己性格强硬的老友有些不爽地瞪了手机一眼,而后粗暴地接起了电话。   然后在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之后,他的表情陡然变了。   威尔轻轻地侧了侧头,看着杰克面色凝重地挂断电话:“出了什么事?”   那一刻,威尔以为杰克是对自己仔细说什么的。或许是想接下刚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辩驳自己,或许是想仔细商讨这件事。然而最终fbi的探员只是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沉重地开口:“迈克尔·道恩,嘉莉·怀特的那个追随者,终于出现了。”   “他袭击了汉尼拔·莱克特。”杰克如此说道。   ☆、第30章 魔女嘉莉30 在嘉莉有限的人生中,她从未踏出过自己的国家一步,却在梦境中领略到很多不曾亲眼见过的风景。她亲临过山川,也涉足过江河,这其中的一部分来自于影视剧与书籍让她产生的联想,另外的一部分则是嘉莉用想象力构建出的景象。然而在这么多她未曾真正去过的地方中,高烧之时出现在梦中的古堡仍旧是最特殊的那个。 可要嘉莉说哪里非比寻常,她也说不出个仔细来。她根本不知道这座古堡具体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它是否确切存在过,可回想起那个天堂般的梦境时,嘉莉只觉得炙热的欢愉与痛楚在自己的胸口之内酝酿激荡——仿佛是离乡多年终归故土的欢愉,仿佛是回想起年少记忆却终究错过的痛楚,仿佛这个陌生的,对自己来说全新的古堡,是她灵魂最终的归处,是比那个藏着母亲的爱更为亲切更为真实的……家。 她甚至能想起古堡那高耸石墙的生硬触感,梦中的自己伸出手掌贴在墙上,冰冷粗糙的墙壁刮擦着她的指尖,梦境里感觉不到痛,但那个时候嘉莉却体会到了那种细微的疼痛带来的欣慰与乡愁。 乡愁…… “嘉莉,嘉莉?你还好吗?” 嘉莉睁开眼,记忆中的古堡褪去,fbi冰冷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她转过头,阿拉娜·布鲁姆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女医生从口袋中抽出纸巾递了过来:“你不用自责,汉尼拔没什么大碍。” 这个时候嘉莉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让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汉尼拔流泪也好,嘉莉并没有纠正布鲁姆医生的认知,垂着头乖巧地接过了纸巾。 她只是想起那个梦境,一时间有感而发而已。至于汉尼拔…… 在擦去泪水之后,嘉莉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攥紧纸巾,抬起头来。 汉尼拔·莱克特站在走廊的尽头,正遥遥地看着她。在外永远衣冠整洁的汉尼拔却没有套着他那得体又正式的西装外套,他只穿着蓝色的衬衣,手臂上还沾染着斑驳血迹。 离得那么远,嘉莉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模糊的双目时,她仍旧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危机感自尾椎直窜头顶。 他在生气。 自己应该担忧的,自己总是如此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总是想付诸一切来讨好他。她应该为此感到后悔,可事实是嘉莉费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自己的笑意不浮于表面。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恃宠生娇的坏孩子,被汉尼拔纵容习惯了,变得大胆又狂妄——这很危险,嘉莉清楚的很。在汉尼拔面前任何逾距的行为都可能换来不可预料的后果。可是嘉莉也清楚这是必须的,他想要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完整的人又怎能由他完全掌控在手呢? 况且这次的事情,也是得到他的默许后嘉莉才行动的。 所以嘉莉只是与布鲁姆医生一同等待汉尼拔迈开了步子,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的下巴青了一块,就算是恶作剧的快意仍在心头尚未挥散,嘉莉还是多少有点心疼。她仔仔细细地将汉尼拔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的追随者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地伤痕后,才放下心来。 嘉莉并不怎么担心汉尼拔,她的追随者思维混乱又情绪破碎,说话时颠三倒四逻辑不通,比第一次出现时更加疯癫激动。这样的一个精神病患者,身材瘦小还反应迟钝,又怎么可能伤害到看似无害的皮囊之下真正的恶魔? 她看向她的汉尼拔,身材高大的男人对着布鲁姆轻轻一点头后,便将目光挪到了自己身上。嘉莉的眼睛里尚且含着未曾擦去的泪水,触及到他的双眼时嘉莉在他的瞳孔中寻觅到了熟悉的色彩。 在她坦言指出汉尼拔就是杀害苏的凶手时,男人走向自己时眼睛中包含的色彩。 让她兴奋又禁不住沉浸其中的色彩。嘉莉差点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她从没想过生气的汉尼拔会是如此的……令人目眩神迷。她能感觉到他隐隐的怒火蔓延至自己的身边,恍恍惚惚地照亮了她与他之间的道路。在火焰之后的男人危险又强大,如同古时伫立在奥林匹斯山脉上神明的雕像的一样无情却也俊朗非凡。 这是汉尼拔唯独流露给她的一面。 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冒犯到了你的利益,还是因为超出掌控的行为让你感觉到了意外? 嘉莉在心底默默地想道,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攀上汉尼拔肌肤上的淤青,说话时的声线因为刚才强忍住的喜悦还在轻微颤抖着:“你没事吧,汉尼拔?” 听起来就像是她已经紧张地道不出别的话来了,但嘉莉知道汉尼拔本人可不会这么想。 “或许在你的追随者第一次出现时,我就应该把他拦下交给杰克。那么如此糟糕的事情便不会在发生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嘉莉也像是在单纯的感叹,不过嘉莉却在其中听到了些许威胁的味道。 汉尼拔握住了嘉莉逗留在自己皮肤上的手指,他牢牢地将她的手控制在自己的手心之内,而后转头看向嘉莉身边的布鲁姆医生:“劳烦你将她带过来,阿拉娜。” “没什么。”女医生看起来也很担忧,“具体发生了什么?” “迈克尔·道恩潜进了我的办公室。” 在汉尼拔向布鲁姆医生解释时,嘉莉尝试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中抽出来,但汉尼拔不轻不重的力道阻止了她。他甚至都没有再看向嘉莉,而是继续说道:“他想出其不意地击倒我并且杀死我。” 这个答案并不出在场人的意料,布鲁姆医生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依然点了点头:“你认为……他有什么动机呢?” 还能有什么动机呢?嘉莉相信布鲁姆医生自己也明白。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在维持着泪眼婆娑的神态时继续努力为自己的手掌争取自由,可汉尼拔就是不松手。 “他说任何试图拯救嘉莉·怀特的人都得死。”说出这话时,男人干脆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托住嘉莉的手肘,彻底断了她的退路。 然而这样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汉尼拔在担心嘉莉的安危罢了。 这样的细节自然也落在了布鲁姆医生眼里,细心的女医生只是深深地看了汉尼拔一眼,接着继续道出了关键问题:“现在迈克尔·道恩在fbi这里?” 这本来也是个毫无悬念的问题。 然而回应阿拉娜·布鲁姆的,确实汉尼拔否定的答案。 “……不。” 说起这话时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嘉莉的身上。 “他现在在医院里。” 汉尼拔盯着嘉莉说道。 . 有谁比一个有专业外科知识的人更适合当屠戮生命的杀手呢?迈克尔·道恩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却不可能敌得过真正的恶魔。 汉尼拔习惯用于削铅笔的手术刀割开了与米迦勒同名的男人的脖颈,警察抵达汉尼拔的办公室时已经用尽快的速度将他塞进了救护车里,可嘉莉的追随者也仅仅是捡回了一条命,能否醒来,还得看上帝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迈克尔·道恩袭击了收留并且保护着嘉莉的汉尼拔·莱克特,苏和德斯贾尔丁女士就是因此而死的。一个狂热疯癫的宗教信仰者杀死了两个柔弱的女性,最终栽到了一名冷静睿智的男人手上,这非常的符合逻辑不是吗。 嘉莉深信在迈克尔·道恩出现在汉尼拔面前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他是认同自己的小诡计的,不然汉尼拔完全不必伤到她的追随者——昏迷不醒的迈克尔·道恩就像是已死的苏·斯涅尔一样,不会说话的凶手才是安全的凶手,汉尼拔的这一刀是在帮助嘉莉完成这个谎言。 但这不代表汉尼拔不生气。 回家的路上沉默一直在二人之间徘徊,但这之中没有危机也没有尴尬。但等到回到家中、等到嘉莉踏进公寓的一刹那,背后清脆的锁门声在这似乎永无尽头的沉默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讯号。 嘉莉还没来得及彻底转过身来,男人的双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最终抵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自始至终汉尼拔都没有松开手。 他的身形笼罩住了嘉莉的身体,她抬起头来,有那么一刻嘉莉都觉得自己是在和爬行动物对视。 那之中的冰冷与平静却像让许久未曾体会过失控的嘉莉再次感到了干渴。 “给弗莱迪·朗兹提供信息的是你。”他贴得是那么的近,近到他低沉的嗓音传入嘉莉的耳畔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汉尼拔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为的就是在那天晚上引出你的追随者。” 热切的躁动宛若激流向嘉莉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散射开来。汉尼拔每道出一个单词,嘉莉就觉得那股躁动要跟着颤上一颤。 现在的她,自然明白这样的激流到底是什么。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用这么紧张,汉尼拔。” 嘉莉的手掌攀附在男人的胸口之上,隔着布料,她能察觉到他的心跳在自己的手掌中沉稳的跳动。汉尼拔并没有阻拦她的行为,这让嘉莉更加大胆了一些,她前倾身体,踮起脚尖,在自己的嘴唇几乎要贴到男人的嘴唇之前堪堪停下。 “我哪儿都不去。”   ☆、第31章 魔女涅槃31   把一个脏兮兮,又疯狂无礼的人送到他的面前,还指使着这家伙试图杀死汉尼拔,这也不怪他会生气。   嘉莉自己看到她的追随者时都觉得恶心,更别提一向热爱整洁,还认为粗鲁本身就是一种罪过的汉尼拔。听说她的追随者把他的办公室搞的一团糟,换做嘉莉自己也会觉得不爽。   她不是傻瓜,倘若连这点也预料不到,嘉莉又谈何成为他、触及他的想法呢?   听到自己那像是挑衅也是调|情的话语,汉尼拔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男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在这样的距离下嘉莉甚至能看清他琥珀一般的瞳孔里淡淡的纹路。她一直觉得汉尼拔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个超脱出现实而存在的世界令她向往不已……哦,他挪开了眼,真是可惜。   就在嘉莉在心底抱憾的时候,汉尼拔侧了侧头,凑到嘉莉的颈窝处轻轻嗅了嗅。   她感觉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松:“你用了香水。”   语气寻常的就像是刚才的对峙不曾存在过一样。   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嘉莉便察觉到隐隐笼罩着男人的怒气不见了。她眨了眨眼,如实答道:“布鲁姆医生为我挑选的。”   “显然阿拉娜认为现在的你是个甜美开朗的姑娘。”   汉尼拔的鼻尖扫过嘉莉的发梢,有点痒。她下意识地瑟缩半分,而后男人拉开了些许距离,再对上他的目光时汉尼拔不见喜怒的面庞中浮现出几乎不可见的嘲弄色彩。   “相当大的进步,嘉莉。”   他的呼吸停留的位置仍然在发烫。他是故意的,汉尼拔非常了解自己。他把自己内心世界里最难以控制的部分安抚下来,自然也知道如何轻易地将它们撩|拨至不可控的地步——欲壑难填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却不代表着自己不渴望。   “有你做榜样,汉尼拔。”嘉莉放任那激流随着自己的血液一同在血管内循环流淌,她扬起一抹笑容,“我少走了不少弯路呢。”   美丽的女医生认为她是个经历苦难的洗劫后,终于绽放开青春花朵的年轻少女。就像是她以为汉尼拔是个睿智高贵又表里如一的绅士一样。   “告诉我,你是如何教唆他动手的?”   男人提琴般悠扬沉稳的声线传入嘉莉的耳畔,那其中平稳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嘉莉想起自己还被绑在病床上的时候。   嘉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跪在我的面前,问我他该怎么做。可是我哪儿知道他该怎么做啊?我只知道当时你让我怎么做的。”   你让我一步一步跃入属于你的深渊,你让试图拯救我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人世。他匍匐在地上,就像是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死状一样,急急火火地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我,就像是为了讨得你的欢心我愿意做任何事一样。   “他说愿意保护我,我说,我已经有一个保护者了,那就是你。”说完嘉莉抬起手,撒娇似的拽住了汉尼拔的衣角:“就算你当时杀死他,也不算你的错对吧?”   他应该杀死她的追随者的,这样就真的死无对证了。汉尼拔有这个能力,甚至可以很轻松地就办到,但是他没这么做。她的追随者现在只是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已,如果有一天他睁开了眼……那么杰克·克劳福德可要得意了。   她知道汉尼拔为什么不杀死她的追随者。   汉尼拔并没有回应嘉莉的问题,他浅浅地勾起嘴角:“那么,你从我这儿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握着自己肩膀的其中一只手离开了她的皮肤,嘉莉感觉到那宽大的手掌缓缓地挪至自己的脖颈处。   嘉莉偏了偏脑袋,目光落在了他衣袖的斑驳血迹上。   他是否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割开她的追随者的喉咙,然后看着他捂住自己的脖颈喘息挣扎,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此时此刻看向自己一样冰冷又无情呢?   汉尼拔有力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后颈,男人的温度让她本能地想要靠近或者逃离,但汉尼拔牢牢地将自己固定在原地,她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太残忍了,嘉莉默默想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着自己备受欲求的折磨,在煎熬中燃烧。   “这让你很得意吗,嘉莉?”   就像是在看一场表演。   “用漂亮的脸蛋掩盖直白的杀意,用清淡的香水覆盖你浑身的血腥气,穿着那好看的人皮,走在街上旁人倾慕的眼神是否让你感到了满足?”   是的,表演。   “面对阿拉娜·布鲁姆的友善时是否有成就感击中了你的心灵?你骗过了一个以观察人类为生的女性……骗过了你认为的‘天使’,这对你来说是否和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一样,感觉到了永恒呢?”   汉尼拔停留在她后颈的手紧了紧,而后滑到了嘉莉的喉咙前,最终捏住了她的下巴。   “是否让你觉得,你可以因此靠近我,触及我,与我并肩?回答我,嘉莉,这让你很得意吗?”   就像是坐在那华丽的歌剧厅内,欣赏舞台上的女演员放声歌唱一样,看着她因为他的话语禁不住窒息,欣赏她因为他的眼神而忍不住颤抖,期待着她因为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而彻底崩溃涅槃。   这,又让你很得意吗,汉尼拔?   嘉莉·怀特在他的桎梏中抬起眼。   她看到汉尼拔·莱克特凛然又端庄的面容如同泡在水中的纸张一样变得透明柔软,伴随着他的话语那张皮逐渐地龟裂破碎,乌黑腐朽的真面目在她的目光下一寸一寸地裸|露出来。   自己是那么渴望目睹他真实的一面,藏在裁剪得体的西装与高深莫测的神态之下的,现在露出的一面。   得偿所愿的嘉莉满足地舒了口气,而后笑出声来。   少女的笑声划破了胶着又危险的气氛,嘉莉轻轻地转了转头,便将之前怎么也逃离不开的牢笼甩开。   她伸出双手,以一种毫无保留地、欢迎的姿态,拥住了真实的汉尼拔·莱克特。   “你看透了世间的一切,还如此擅长分析旁人,所以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窗外压抑的惊雷掩盖了嘉莉的尾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嘉莉深深的吸了口气,在自己的肺叶中品尝到了潮湿的味道。   “沐浴着他们的尊敬,聆听者他们的称赞,你会不会感觉到了愚弄众生的快|感?刺穿苏的心脏,割开迈克尔的喉咙,你会不会体会到上帝无上的权力?”   嘉莉痴迷地看着汉尼拔因背着光芒而显得漆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当然得意了,汉尼拔。看到你这么美丽这么神圣的面孔,真实的面孔……”   快来了,就快来了,雨要来了。   “我又怎么能不得意呢?”   她将自己的后背从墙壁上剥离开来,嘉莉环着汉尼拔的脖颈,寻觅到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而这一次,男人给了她回应。   .   雨淅沥沥地落下来,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紧闭的玻璃阻挡住了冷风,可躺在洁净的白色床单上嘉莉仍旧觉得呼啸着的风席卷着阴冷的雨水包裹住了自己。   男人的身躯覆盖住她的身躯一如蒙蔽了天空与月光的乌云厚重深沉。   隆隆雷声愈发清脆响亮,笼罩住了寂静又干涸的大地,这是一个讯号,既给予枯竭的大地,也给予降临的雨水。明明身处于室内,嘉莉却能听到了那自高空坠落的水滴砸在泥土上的呼吸与低吟。   不,不仅仅是听得到,她还嗅得到雨水的味道,同样也感受得到雨水浸入她的皮肤,渗透进她的肌肉,流淌进她的血管,滋润着她幽暗灼热的内心世界。   雨越下越大。   有生以来第一次那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冲刷,积攒在龟裂碎土中的水逐渐汇集成为了浅浅的小溪沉浮翻滚,在嘉莉眼中那与覆盖在二人身体上的被单毫无区别。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溪水淹没了。   接触到他的皮肤时嘉莉体会到的是来自灵魂的震颤,那像是痛楚,也像是骚|动。纵然纠缠在一起的体温在慢慢地攀升可她还是感觉冷。   为什么会感觉到冷呢?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还是因为与真实的汉尼拔,与真正的恶魔毫无距离地接触让自己察觉到了一种悲凉却又幸福的宿命感?   嘉莉想起来母亲把她锁在屋子里是为了避免她与任何男性接触。她是对的。自己甚至不需要汉尼拔的引导,便如同生来就知晓般学会了一切。   汉尼拔喊出了她的名字,然而传入嘉莉耳中的却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   雨声,雨声,雨。   少女扬起头颅,任由甘霖品尝着大地的滋味。   闪电刺穿乌云在刹那间将黑暗的房间照得骤亮。   嘉莉睁开眼,在这光芒之中对上了汉尼拔的眼睛。她在那之中搜寻到了一个恶魔的双眼中应有的一切。   她也在那之中看到了自己。   他瞳孔中倒映着的破碎形象让嘉莉陡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将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性命献祭给了恶魔,也不是献祭给了他。从头到尾这个祭奠就与任何宗教意义毫无关联,甚至于德斯贾尔丁女士本人也毫无关联。   她是将自己献祭给了汉尼拔。   ☆、第32章 魔女涅槃32   嘉莉再次梦见了那个古堡。   古老的建筑前澄澈的湖面上停留着几只洁白的天鹅,明明从未真正来到过这里,可梦中的嘉莉仍旧觉得这些美丽的鸟儿是习惯于栖息于此的。那些天鹅在她驻足之后纷纷游到了岸边,是在等待自己喂食吗?   梦中的嘉莉知道有人在背后注视着自己,那应该是蓝眼睛的天使,上次就是他将投喂天鹅的面包递给了她。   于是嘉莉不假思索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浑身血迹的残破躯体。   她看不清躯体的脸,唯独能看清的只有那双能看穿一切的,湛蓝的瞳孔。   “看到了吗?”血淋淋的天使咯咯笑了起来,“嘉莉,你看到了吗?看到他是如何——”   ——嘉莉猛一激灵,睁开了双眼   “不好的梦?”   男人的声线自头顶传来,她先是愣了瞬间,而后彻底清醒过来,抬起头对上汉尼拔同样清明的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凉的气息,连同嘉莉的身体内也是。过往的焦躁与不安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要归功于从天而降的大雨,以及……床上的雨。   嘉莉感觉到汉尼拔的手掌在自己光|裸地后背上轻轻摩挲着,她笑了起来,伸出手攀上他同样不着衣履的胸膛,凑到男人的面前:“纵然是不好的梦,也不能阻拦我欣赏清晨的风光。”   自从意识到是怎样的原罪在驱使自己行动的一刻,嘉莉就将对异性的所有渴望与需求汇集在了汉尼拔身上。她总觉得剥开他那系得紧紧的领带与衬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然而真正实施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的难。   撕开人皮的汉尼拔好像抛弃了绝大部分的顾及,在雨夜的床上嘉莉分明看到那双属于恶魔的眼睛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贪婪。对情|欲的,对掌控的,对杀戮的,以及更多的连嘉莉都无法理解的。她索求,他给予,大地收获了雨水的滋润,未完成的仪式终得圆满。   除却刚才的梦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听到自己的话后,汉尼拔勾了勾嘴角,他的另一只手挪到了她的脸侧,男人温暖的拇指落在她的脸颊处:“我很欣慰,嘉莉。”   “欣慰什么?”   “欣慰那个连开口都不敢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能道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来了。”   可惜的是天一亮他又把那漂亮的人皮披了回去,看着汉尼拔带着宠溺的神情,嘉莉无不遗憾地想道。不过这样也好,她曾经坦言过想拥有他的一切,那么他这高贵又亲切,还会与怀中姑娘适时调|情的伪装也不会是例外。   既然他乐得表演,嘉莉也愿意奉陪。   “可是,”所以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故作无知地开口,“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昨天晚上你还觉得我说的不够多呢。”   回应嘉莉的是汉尼拔低低的笑声,离得那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因为这笑声而震颤。笑声过后汉尼拔低下了头:“我看看你的伤。”   嘉莉的目光顺着他滑至自己胸口的手,雨夜之时覆盖着伤口的纱布掉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在意——真正的汉尼拔当然不会在意嘉莉的安危,嘉莉自己就更不会在意了。   男人的指尖落在那横亘在双峰之间的狰狞伤口上,碰触到黑色的线时传来的刺疼还是让嘉莉倒吸了口凉气。男人安抚性地在她的额角落下一吻:“幸好伤口没有裂开。”   “这会留下很难看的伤疤吗?”   “我想这不会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伤疤。”   反正身上的疤多的数都数不清,也不差这一个。嘉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抚向男人下巴处的那块淤青:“你应该也不止这一处挂了彩吧?”   在触及到他的伤之前汉尼拔偏了偏头,躲开了嘉莉的手指:“你委派了一个相当拙劣的杀手来。”   言下之意就是,这点水平还不够看,自然也不会伤到他。   也是,如果他被衣物遮蔽的身体上留有更严重的伤口,昨晚也不会那么的……凶猛。想到这儿嘉莉笑出了声,直到扯地自己胸口上的伤阵阵发疼也没停下。   “有什么好笑的吗?”   嘉莉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等到笑完之后她才看着男人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就像是两个狩猎归来的野兽在互相炫耀。”   汉尼拔没有回话,嘉莉寻向男人的双眼时在那之中找到了几分懒得隐藏的嘲讽。她想这应该是在嘲讽她的话语吧,狩猎归来的自己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口,而她送给他的猎物又是那么的上不了台面。比起野兽,或许在汉尼拔眼里自己更像是个还没换毛的幼崽。   他的手指沿着缝合伤口的结实针脚轻轻滑动着,温暖的触感带来的疼痛让嘉莉觉得难以忍受又不想离开。她不耐地在汉尼拔怀里扭动着身体,男人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突然开口:“刚刚你梦见了什么?”   ——刚才的梦吗。   回忆起梦中的画面,嘉莉甚至都差点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她拧起了没眉头:“我又梦见了那座城堡。”   徘徊在自己伤口处的手停住了,嘉莉诧异地抬起眼,看到汉尼拔的面庞上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嘉莉好奇地问道,“城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吗?”   在提及城堡时,汉尼拔的表情像是动容,也像是惊讶,更像是在回忆……那样的情绪闪的太快了,就算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嘉莉也依然没办法捕捉到他有意隐藏起来的想法。   “如果你反复的梦到它,还觉得印象深刻,我想那的确有值得在意的地方。”最终他用一副找不出任何缺陷的,平稳的态度陈述道,“你说过城堡的存在让你安心,但你醒来的模样可并不祥和。”   她当然不会祥和。   那个让她觉得美好又无私的天使,鲜血淋漓的站在自己面前。她能看清他破碎的衣衫和遍布伤痕的躯体,却依然记不起他的脸和声音。嘉莉甚至无法确定天使到底是男还是女,她唯一记得就是冰蓝色双眼中的了然与逗留在耳边的轻蔑笑声。   天使问她看到了吗,可是她应该看到什么呢?   “你认为这个梦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汉尼拔?”   有那么一刻她是想将自己的梦境如实诉说给汉尼拔的,但是话到嘴边时她又转念咽了下去。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理由,或许单纯就是因为本能,嘉莉觉得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面前的男人。   而听到自己的问题后,汉尼拔沉默了很久。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嘉莉的身体上徘徊辗转,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隐瞒,但男人并没有追问下去。   “我们的梦境往往蕴藏着很广泛的内容,它可能是你内心欲|望的投射,也可能是内心冲突的展现。”他以一种阐述知识的口吻回答道,“让你觉得如同天堂的城堡现在却令你担忧,至少说明你的心理状态正在变化。”   他在担心。   就算汉尼拔的表情一如往常,语气也一如往常,可是嘉莉就是觉得他在担心。   担心什么呢?总不会是担心她的心理状态,嘉莉已经燃尽重生了,像过去那样失控的场面再也不会出现。那么,是在担心这个梦吗?   嘉莉咀嚼着天使没有说完的话。   “或许是因为……我将迈克尔送到了你的屠刀下?”   还是因为你将真面目揭露出来,我还和你睡在了一处呢?   倒是在提及她的追随者时,汉尼拔身上那隐隐的担心消失了,他收回了放在自己胸口处的手:“这件事太过无礼了,嘉莉。”   果然他还是挺不爽的。想起昨夜男人的怒火,嘉莉不知天高地厚地扬起嘴角,暂且放过了关于梦境与城堡的话题:“但你知道这是个蛮不错的解决方法不是吗,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在医院里……你应该了结他的。”   死人永远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存在,这是汉尼拔教给嘉莉的第一课。然而他却留下了追随者的性命……此时的医生正在竭力抢救他,嘉莉可不希望他醒过来。   “是你应该了结他。”男人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冷冷开口说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是小心眼。嘉莉有些不满地支吾几声,但她明白汉尼拔可不是会跟人讨价还价的主。能够放出此页揭过的讯息,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不过,虽然这件事让汉尼拔和她都有点不满,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男人的手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后背边沿,在警告自己时他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像是威胁也像是表达爱意。嘉莉侧过头看向汉尼拔的面庞,他离得自己那么近,近到他的呼吸扫到肌肤上时还带着尚未挥散开的热度。   “真的吗?”嘉莉一个翻身,直接爬到了汉尼拔的身上,故意用特别不舍的语气开口,“真的不会有下次了吗?”   这指的当然不再是汉尼拔受袭那件事。   听懂暗示的汉尼拔一扫刚才的冷峻,他握住了嘉莉纤细的腰肢,低沉的声线里带着让嘉莉心醉的沉静:“贪得无厌可不是好事,孩子。”   嘉莉吻了吻男人的下巴,强忍着笑意回道:“我更愿意用食髓知味来形容自己。”   ☆、第33章 魔女涅槃33   在汉尼拔·莱克特步入fbi办公室的一瞬间,便嗅到了房间内冲突的味道,他不急不缓地关上门,转过头来:“出了什么事?”   坐在房间内的杰克·克劳福德与阿拉娜·布鲁姆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争论。生性仁慈的阿拉娜常常会持有与杰克完全相反的意见,这样的状态汉尼拔早就习以为常了。   杰克看到汉尼拔时像是松了口气,显然不希望再与阿拉娜继续争论下去。fbi的探员等到他坐下来后才开口:“迈克尔·道恩死了。”   阿拉娜在场,杰克在场,还将自己也叫了过来,那么,也只能是与嘉莉·怀特有关。可即使早就猜出杰克是因为嘉莉的事情需要自己出席,听到这句话后,汉尼拔还是有些惊讶地侧了侧头:“什么时候?”   “早晨护士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已经死亡了近八个小时,有人拔下了病房里所有的维生设备。”杰克解释道,“汉尼拔,我需要了解嘉莉·怀特昨晚在哪儿。”   拔下维生设备,那么就是诚心想要迈克尔·道恩死。除了嘉莉·怀特之外,谁还会惦记着那条无足轻重的性命呢?   杰克的怀疑非常合理,汉尼拔点了点头:“自从德斯贾尔丁女士死后,嘉莉从来没单独出过门。”   “或者她单独出门而你并不知情。”杰克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能确定她昨晚在午夜之后没有踏出房门吗?”   阿拉娜几乎是在探员的话音落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汉尼拔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杰克这咄咄逼人的态度,美丽的女医生像是警告一般开口:“杰克!”   怀疑合理,却也不等于现实合理。汉尼拔思索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杰克的问题:“迈克尔·道恩袭击我是因为我保护了嘉莉,他的动机符合凶手的侧写。”   “然后迈克尔·道恩死后,就算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也无法证实。”杰克一直不相信嘉莉是无辜者,汉尼拔毫不意外他会如此不客气地反驳自己,“那嘉莉·怀特的怀疑自然也会被洗清,她——”   “——你对她抱有偏见,杰克。”阿拉娜打断了杰克的话,“医院的监视器没有拍到任何人走进迈克尔·道恩的病房,除非嘉莉真的会魔法可以瞬间移动到道恩的病房内,不然她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杰克看向阿拉娜:“我只是想让汉尼拔确定一下。”   “但你仍然在——”   “杰克,”一直在旁听二人争论的汉尼拔开口阻拦了阿拉娜,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fbi探员,平静地回答道,“如果嘉莉在午夜之后离开的卧室,我会听到。”   这句话换来的是一种因探究到他人私生活而产生的尴尬。饶是见惯了人间百态的杰克·克劳福德听闻此言后也免不了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态,他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而阿拉娜却抢了先:“那么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如何再怀疑嘉莉?”   汉尼拔将目光挪到一侧,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   迈克尔·道恩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年轻的女巫投入他的怀抱亲吻自己也是三天前的事情,纵然品尝到雨露滋味后的少女总是不知飨足地想要索取更多,但昨夜的嘉莉并没有睡在他的床上。   汉尼拔·莱克特并不确定嘉莉·怀特是否真的与这事无关。但如果监视器并没有录下任何人的身影,那么就如同阿拉娜所说的一样……   除非嘉莉真的拥有魔法,否则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   汉尼拔回到家中时嘉莉正在自己的房间内裁剪礼服,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来,他熟悉的身形落入嘉莉的视线。她勾起了嘴角,拿起了手侧的皮尺:“上次和布鲁姆医生出去时买了些埃及棉,或许我可以替你做一件衬衣试试看。”   “迈克尔·道恩在凌晨的时候被人拔去了维生设备。”   嘉莉的手一顿,将皮尺放回了原处。   果然fbi找汉尼拔是为了这件事。   此时的汉尼拔穿着藏蓝的西装外套,身姿挺拔又神情淡然,琥珀色的双眼之中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隔着这端正又漠然的面具嘉莉寻觅不到他的任何真实想法。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为了此事汉尼拔进门之后直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嘉莉歪了歪头,像是事不关己地开口:“我并不意外。”   站在门口的男人迈开了步子,汉尼拔向自己走来时嘉莉一直在看着他的双眼。   最终他停在了嘉莉的面前,从户外归来的汉尼拔身上还带着风与尘土的气息。男人伸手抚向她的面庞,嘉莉眨了眨眼,而后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正沿着自己下颚骨的轮廓慢慢挪动着:“你是怎么避开监视器的,嘉莉?”   那一刻,他的瞳孔中才闪过几分属于恶魔的好奇。   嘉莉笑了几声,下意识地将脸颊向汉尼拔的掌心送了送:“你认为是我干的。”   “我想维生设备不会自己断了电。”   “可怀疑总得有理由吧,汉尼拔?”   然后男人也扯起了嘴角,他稍稍地俯下|身子,拉近了与嘉莉的距离。   他的鼻尖刚好对着嘉莉额头的位置,在这个角度嘉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汉尼拔如同刀削般的下巴上。然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优雅的颈部弧线一路向下,就在嘉莉试图用自己的双眼舔舐他的喉结时,整齐的衣领与领带挡住了她所期待的大好美景。   过去的嘉莉可从来没觉得这昂贵的西装是如此的碍眼。   嘉莉扫兴地又将双眼挪了回来,不意外地对上汉尼拔揶揄的眼神。   “就算是家养的野兽,在尝到人肉的味道后,也会将人类列到自己的食谱上。”他的声音在嘉莉的耳畔缓慢地震动着,恶劣地撩|拨着她的渴望,“昨夜野兽突然没了食欲,这可不正常。”   看来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睡觉倒成了反态,不过他没说错。   汉尼拔的感官非常灵敏,要是睡在他的床上,嘉莉离开房间时他一定会醒来。   虽说这件事嘉莉没想过要瞒着汉尼拔……她也瞒不住,但也更没必要因此而侵扰旁人的睡眠。   维生设备是她拔下来的,可那又怎样?   “不管是谁干的,现在都死无对证了。”嘉莉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行,她与汉尼拔心知肚明就好,“人们会把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死推脱到他的头上,然后这件事与你我彻底毫无关联。”   监控器上没有自己的身影,房间里也不会有自己的指纹,就像是维生设备自行从她的追随者身上脱落一样,fbi不会找到任何证据。   想到这儿嘉莉像是嘲讽般开口:“我想现在的克劳福德探员一定很羡慕中世纪的执法人员,要换做当时,他只要指着我大喊一声女巫就可以将我绑在石头上沉入水里,多么容易。”   而现在,明明他是如此的接近真相,却也无法将自己绳之以法。   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汉尼拔也不信——当初的自己就是因为觉得汉尼拔相信她的话语才将他奉若使者,仔细想来也真是好笑,他只是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观点,但不否认可不代表着承认。   那么现在直接道出她用魔法杀死了迈克尔·道恩,也毫无意义不是吗。   “如果是中世纪,我也得因庇护你而被送上绞刑架。”   这句话像是在顺着嘉莉的讽刺开玩笑,但她没有从汉尼拔的面庞中找到任何玩笑的意味。男人琥珀一样的瞳孔让嘉莉想到了鹰隼,他在审视着自己,就像是盯住了自己,正在试图预测出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一直以来都是嘉莉在尝试着了解他的轨迹,而现在他试探性的目光多少让她觉得有些得意。嘉莉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简单,能让汉尼拔猜不透的大概也就只有“魔法”这种超乎常规的存在。   “还好我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嘉莉瞬间觉得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是最大的嘲讽,她再一次拿起了皮尺,轻轻地从男人的手掌中挣脱开后站了起来,“让我给你量量尺寸。”   说完她也不等汉尼拔同意,径直走到男人的背后,拉开了崭新的皮尺。   汉尼拔倒是也没在意嘉莉的自作主张,在她走到他的背后时,汉尼拔稍微侧了侧头,但并没有转过来:“今晚杰克会来。”   估计克劳福德探员对着自己的脸都吃不下饭,而汉尼拔最不喜欢浪费食物的行径。   “这是在赶我出门吗。”嘉莉再次笑出声来,“不过刚好,我约了弗莱迪·朗兹。”   男人的背影顿了顿,而后他开口:“看来你找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好营生。”   杀了人再亲自把线索提供给三流小报?听起来都是真的挺合适自己的,但嘉莉还没这么傻。   量好肩宽后嘉莉又绕回到汉尼拔的面前,若无其事地说道:“或许还能算一算她那些读者来信的帐。”   “你曾经想杀了她。”   可不只是曾经想。   一直等到把尺寸全部量好,嘉莉仔细地将皮尺卷好后才回应了汉尼拔的话:“朗兹女士有着很高的穿衣品味,但她本人却特别的……无礼。”   说着她把尺子放到桌子上,抬起头来:“所以我猜,这么想的人应该不是我一个,但她现在还活着。”   嘉莉也觉得,现在弗莱迪·朗兹还不能死。   他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笑容,汉尼拔伸出手替她扫去肩边的碎发,而后如同真正的长辈般叮嘱道:“不要用阿拉娜给你的香水了,嘉莉,那部适合你?”   “闻起来太过阳光吗?”   “太过无害。”   ☆、第34章 魔女涅槃34   当听到敲门声时,弗莱迪·朗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晚饭之前可不是什么拜访的好时机,而弗莱迪·朗兹事先也没有约任何人上门——鉴于上一次突如其来的访客还是杰克·克劳福德与一众fbi,美丽的女记者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近来的工作状况。   在确定没有再一次于犯罪现场留下痕迹之后,弗莱迪·朗兹走到了门前,隔着房门开口问道:“谁?”   “是弗莱迪·朗兹女士吗?”   是位女性,听上去年纪不大……有点熟悉。她应该是听过这个声音的,但是一时半会弗莱迪却想不起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弗莱迪还是打开了门,而声线清脆又温柔的姑娘,也的确是她认识的人。   来者是嘉莉·怀特。   弗莱迪曾经特地打听过嘉莉·怀特之后的行踪,还报道了出来。她知道汉尼拔·莱克特以保护者的身份将年幼的女巫接回了自己的房门……还可能是他的卧室房门;她也听说心理问题痊愈后的嘉莉·怀特出现在公共场合时完全变了个样,却没想到自己仍旧是低估了她。   记忆中的嘉莉·怀特苍白又怯懦,浑身上下神经质的气息与受害者的姿态着实让人感到厌烦。就算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在嘉莉·怀特扯破自己的皮肉尖叫起来时弗莱迪仍旧受到了惊吓。那着实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而现在站在公寓门口少女,身形窈窕又楚楚动人,看见自己时,穿着白色衣裙的嘉莉·怀特扬起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但弗莱迪没有从这笑容里寻觅到任何善意的成分,嘉莉·怀特的笑容让弗莱迪想到了身处少女背后的莱克特医生,同样是彬彬有礼亲和大方,可记者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人不好惹。   “嘉莉。”可饶是如此,弗莱迪仍然回了嘉莉·怀特一个故作亲切地笑容,“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这个啊……”金发的少女歪了歪头,用一种类似于恶作剧的语气轻快地开口,“你能找到我住在哪儿,我想,找到你住在哪儿也不难,对吧?”   .   她在害怕。   嘉莉仔细端详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红发女人,弗莱迪·朗兹此时的笑容是那么的勉强。这真有趣,一向出入于各种凶杀现场,敢和fbi对着干的弗莱迪·朗兹竟然也会害怕。   过去脱罪之时,能顺利地从巴尔的摩精神病院走出来还多亏她在外大肆宣扬自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你怕一个无辜的姑娘做什么呢?看着女记者现在的反应,一股介于轻蔑与怜悯之间的情绪在嘉莉的心头游走,但她依然装作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继续柔声说道:“很抱歉在晚餐时间突然到访。我并没有带来食物,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吃下我带来的东西。”   自己对汉尼拔说与弗莱迪·朗兹有约,而实际上嘉莉是通过网络检索到的她家住址——不得不承认社交网络真是个好东西。   她是故意的。既然不能现在杀死女记者,那么不吓吓她怎么说得过去?这么想着的嘉莉脸上挂着的笑容更是恶劣了几分,近乎放肆地开口:“不请我进去吗,女士?我想走廊可不是一个交谈的好地方。”   等到嘉莉直截了当地开了这个口,弗莱迪才退后几步,挂着那戒备的笑容,让开了房门:“我只是看到你太惊讶了,嘉莉,但愿你原谅我的失礼。”   记者小姐的房间狭小又潮湿,公寓里甚至没有客厅。嘉莉环视着简陋的房间一圈,最终在弗莱迪·朗兹本人的示意下,坐到了她的床边。女记者拉开电脑桌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再说话时语气里尽是亲昵的意味:“你现在的气色好多了,很高兴看到你康复的如此迅速。”   话说的那么诚恳,好像她们是相知相识却许久未曾见面的老友一样。而对于她的话,嘉莉只是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硬邦邦地床垫:“我想象中记者的住所可要比这儿好得多。”   说完嘉莉侧头看向弗莱迪,坐在对面的女性并没有因这类似于羞辱的话变了脸色:“记者这份职业可要比你想象中的辛苦的多。”   “没考虑攒钱换一所公寓?至少工作结束后回到家能睡一个安稳觉。”   “你到我这儿来是为了讨论我的工作问题吗,嘉莉?”   你又在期待我来这儿是做什么呢?   弗莱迪的话语落下后,嘉莉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沉默给容貌艳丽的女记者带来的是不安,弗莱迪·朗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刻意摆出来的,讨人喜欢的坦诚。但纵然是这幅职业面孔也无法掩饰女人深藏于眼底的紧张与怀疑,这样的情绪使得嘉莉感觉自己心头的轻蔑和怜悯开始迅速地产生反应,最终融化成了不可忽视的愉悦感顺着血管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   或许连弗莱迪·朗兹本人都不知道面对自己时为何那么紧张,但是嘉莉知道。她坐在这里,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地折断记者的脖颈……就像是上帝能够随意地取走人类的姓名一样。   感受到了上帝的处境,感受了他的权力,这怎能不让嘉莉愉悦呢。   “前阵子我查阅了一下你过往的报道。”最终嘉莉若无其事地打破了沉默,“发现有个和我处境类似的幸存者……阿比盖尔·霍布斯,也是个姑娘呢。”   那一刻,弗莱迪·朗兹终于收起了笑容。   这倒是让嘉莉有点惊讶了。即使她不喜欢红发的女巫,也不得不承认追着连环杀人犯不放的女记者有着超乎于常人的心理素质。那么,为什么提及这个少女的名字时她变了脸色?是因为被戳到了软肋,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我看到网上提及过你有为她出书的打算。”注视着弗莱迪的面庞,嘉莉有些好奇地继续说道,“想为被流言与怀疑包围住的她澄清一切。”   “……我觉得你们的处境并不类似。”   “什么?”   弗莱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面具,她再一次扬起嘴角,嘉莉察觉到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嘲讽掩盖了恐惧:“她的父亲爱她,嘉莉。”   嘉莉指的“相似”当然不是这个,她明白弗莱迪的意思,这句话只是女记者对自己掌控局势心有不甘,而发起的反击。是的,阿比盖尔的父亲爱她,为了避免杀死她而杀死了那么多的姑娘。可那又如何?   记者的潜台词是,嘉莉的母亲不爱嘉莉。   曾经的嘉莉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汉尼拔将她胸口的伤缝好之前时,嘉莉已经在那血淋淋的胸口找到了母亲的爱。   不止是母亲的,还有苏的、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汉尼拔将屠刀亲手交到了自己手上,而她们的爱则无私的化作盾牌包裹住了嘉莉。弗莱迪以为这样的讥讽能够伤害自己,可这样的话抛到自己面前时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于是嘉莉只是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为她出书之后,你就可以换一间更大的公寓了吧。”   弗莱迪·朗兹似乎是明白了嘉莉的意思。   在嘉莉的话语落地之后,弗莱迪的面庞中闪过几分意外的神情,她绿色的双眼在嘉莉的身上重新往返了好几圈,而后才缓缓开口:“你想让我为你出书吗,嘉莉?”   “所以我会说我与那个姑娘处境类似。”嘉莉说道,“同样是被怀疑的受害者,同样具有话题性。社会上拥有后代的父母这么多,他们都非常关注校园欺凌的问题,而我想没有任何例子能比我的案件更引人瞩目。你是个能力很高的记者,朗兹女士,我认为你只是缺一个翻身的机会而已。”   准确地来说,是弗莱迪·朗兹认为自己只是缺一个机会。   早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嘉莉就已经看透了弗莱迪·朗兹的一切。毕竟有直接目标的人是那么的好懂——挣扎在行业边缘,又不愿甘心平凡的女记者,肯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付诸一切,就像是自己一样。   同类往往能看懂同类不是吗,嘉莉知道女巫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原本认为……”弗莱迪再说话时,嘉莉记忆里女人的自信与悠然终于出现在她的声线之中,“有莱克特医生的照顾,你不需要考虑这些,就像是过去那些被藏在闺阁中的淑女一样。”   说出淑女那个单词时,她的语气格外的讽刺。嘉莉知道她可不是想表达这个单词的原意。   “那么你是觉得我这个提议可行了。”嘉莉没有回应她的嘲讽。   “当然。你和阿比盖尔的确有很多共同点,年纪相当,又无依无靠,我怎么能不帮助你呢。”弗莱迪说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而补充,“哦,你们还同样和威尔与莱克特医生扯上了关系。”   等等。   在听到第一个人名时,她感觉到有种熟悉却又毫无根据的嫉妒之情夹在在冰冷的寒意中攀上心头。她好像在阅读阿比盖尔·霍布斯的案件时看到这个名字,然而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有个陌生的感觉在告诉她,嘉莉对这个姓名的认知远远大于“在新闻中见过”。   可是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陌生,更不知道弗莱迪·朗兹为什么说自己会与他扯上关系。   嘉莉拧起了眉头:“威尔是谁?”   ☆、第35章 魔女涅槃35   城堡外的湖泊平静地像一面巨大又规整的镜子,上帝将它遗落于这如同室外天堂的土地之中,还不忘记慷慨地点缀上葱郁的树木与洁白的天鹅。   嘉莉知道天使就在背后看着自己。   所以她转过头,血淋淋的天使落入眼帘。那双蓝色的眼睛依然紧紧地锁定住自己,一动也不动。   嘉莉咬紧了嘴唇。   “你……是谁?”她忐忑不安地道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我想我应该认识你的,可是我不记得了。”   天使闻言笑了起来。   他破碎的声线如同闯入协奏曲的突兀音符般打破了古堡祥和寂静的气氛,嘉莉听到湖泊中的天鹅因为他刺耳的笑声而受惊飞起,一道道优雅的白色身影自嘉莉的天空掠过,她惊讶地退后两步,然后站在自己面前的天使伸出了手,牵起了自己的手掌。   那只手的温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灼热,天使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用嘉莉的手掌扒开褴褛的衣衫,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胸膛。   “看到了吗,嘉莉?”他再一次问道,“你看到了吗?”   这一次,嘉莉看到了。   她看到了天使破损的布料之下蕴藏着一个被撕扯开来的狰狞伤口,嘉莉甚至都能看到口子里的心脏在隐隐跳动着;她还看到包裹着天使身躯的抖落在地,残破的翅膀自他的背后生长出来,他痛苦地松开了嘉莉的手。   “是谁伤了你?”嘉莉震惊地看着他跪倒在地,问道。   天使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抬起头,冰冷的双眼撞进嘉莉的目光时她只感觉自己的胸膛窒息地几乎快要爆裂开了。   “你知道的,不是吗。”蓝眼睛的天使喘息着,痛苦地说道,“你知道的。”   ——她应该知道的。   嘉莉睁开了眼,古堡的记忆褪去,现实世界中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笼罩了她的视野。她默默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直至自己的瞳孔适应了这绵延不绝的黑暗,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时,才重新迈开了步伐。   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之前的一部分。   比如说那个威尔·格雷厄姆。   弗莱迪朗兹说威尔·格雷厄姆被关在巴尔的摩的犯罪精神病院里,还说他是布鲁姆医生与克劳福德探员的朋友。   他还是汉尼拔曾经的病人。   与自己的人生轨迹如此重合,甚至是同一个监狱的狱友,自己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这个人。   这么想着的嘉莉停在了汉尼拔的卧室门前,轻轻推开了厚重房门。   他的房间被走廊还要黑,嘉莉却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床边,她甩开鞋,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她已经很小心了,然而就在嘉莉刚刚踩到床边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汉尼拔已经抬起了头。   “我吵醒了你吗?”嘉莉靠到他的身边伸出手,环过男人的肩膀轻轻开口问道。   “没有。”汉尼拔扯开被单,将她裹了进来,拉进了自己怀里。在被单之下嘉莉感觉到男人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腰肢,他用他深沉的声线咬着嘉莉的耳侧低声开口:“你看起来有心事,是弗莱迪·朗兹又为难了你?”   她还能怎么为难我啊。听到汉尼拔的话后嘉莉稍稍地扯了扯嘴角:“我想记者女士现在躲着我还来不及呢。”   说着嘉莉的话锋一转,有些困惑地继续说道:“只是我和朗兹女士谈话之时发现自己的记忆有点混乱。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汉尼拔,你在听吗?”   男人抬起另外一只手替她整理好散开的碎发,接下了嘉莉的问题:“你与她谈了什么?”   几缕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这几乎是整个卧室里的唯一光源。躺进男人怀抱中的嘉莉映着光芒看向汉尼拔。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在黑暗里看着汉尼拔的眼睛时,嘉莉总觉得那之中蕴藏着几不可察的红色光点1,这斑驳红色在寂寥幽深的环境里显得是那么冰冷残酷,上一次在雨夜之时就是这道红色让嘉莉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恶魔的本质——她费尽了全部的心力才勉强回忆起来,在梦境中自己问天使是谁伤了他,天使说她知道的。   “谈到了……过去。”看着汉尼拔眼底的光点,嘉莉低下头,将自己的面庞贴到了男人的胸膛之上。隔着他的睡袍,汉尼拔稳健有力的咚咚心跳声传入嘉莉的耳膜。这样的心跳多少安抚了嘉莉烦乱复杂的心情,她微微地阖上双眼,“她说我的母亲不爱我。”   天使说她知道,她却毫无记忆。   “我隐约记得在高烧之时梦见了母亲,”嘉莉靠着男人的胸口喃喃低语,“然后我好像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一些事情,可是我不确定那是真实还是梦境。”   “你记得我为你缝合伤口吗?”   “不记得了。”   “那你想起了什么呢,嘉莉?”   毫无记忆,嘉莉却能猜得出是谁重伤了天使。   “我不敢确定。”嘉莉有些烦恼地说道,“我感觉自己的记忆混乱又繁杂,重重叠叠累积起来根本毫无头绪……这是不是我太愚笨的缘故?”   汉尼拔的手指绕进了嘉莉的头发里,他握着嘉莉腰肢的手掌紧了紧:“当时你的体温一度达到了四十摄氏度,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非常正常。”   “你有过记忆混乱的情况吗,汉尼拔?”   回应嘉莉的是汉尼拔打在自己脖颈之间的均匀呼吸,他沉默了一会,就在嘉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才开口:“我有过,但是我最终想起了一切。”   嘉莉惊讶地将自己的脸颊从汉尼拔的身体上剥离开来,她抬起眼,在黑暗之中嘉莉看不清汉尼拔的表情,只能隐约地在他的轮廓之间找到自己最熟悉的冷静与漠然,好像他说的事情完全和自己无关。   “那你是如何想起来的呢?”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给嘉莉答案。   “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记忆方式,嘉莉。”汉尼拔用以往在他的诊室时的语气,认真地说道,“有效的方式能够保存更多的记忆……你对我说过你觉得自己的内心是一片广袤的土地。”   “还很黑,又非常的贫瘠。”   可能现在不那么贫瘠了,毕竟雨降临了下来不是吗。这是个好兆头,起码站在那空旷荒芜的内心世界里嘉莉再也不会感觉到来自大地的焦灼与躁动。   汉尼拔扣在嘉莉后脑的手掌顺着她的长发缓缓下滑,他似乎是思索了片刻,而后开口:“那么在这片土地上筑造一所自己的宫殿如何?你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居住在里面,把所有的记忆分门别类地存放其中。”   嘉莉茫然地眨了眨眼,关于记忆的宫殿吗?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这听上去挺有趣的,可是该如何去做呢?   还没等到嘉莉问出口,汉尼拔就已经接着自己的话语说了下去:“你可以将关于书籍的记忆存在宫殿的书房里,关于艺术的记忆存在展厅内,而那些更重要的更宝贵的,藏在宫殿卧室的枕头下面,这样你的记忆就不会如此轻易地丢失了。”   “那我该……怎么建筑这座宫殿?”   “这可能很难,首先你得找一个让你感觉安心的建筑作为开始。”   他的语气听上去兴致很高,这不可能是他凭空捏造出的说法。想必在汉尼拔的内心世界里一定坐落着这么一所壮丽的宫殿吧,依靠在男人怀里的嘉莉意识到这点后,原本就好奇地态度中更是增添了几分惊讶的劲头。   “你过去的家怎么样?最让人们感到安心与信任的空间,往往是自己成长的地方。”   不。   并不是的,起码对嘉莉来说不是。   在汉尼拔提及“家”这个单词时,嘉莉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安心的滋味。尽管她已经能体会到母亲对她的爱与保护,可是关于那栋被摧毁的房子,嘉莉有的只是连绵不尽的痛楚与泪水。她不想把自己的记忆存放在那个压抑的屋子里,仅仅是回忆起踏进门槛时的画面嘉莉就有点窒息。   “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清空了那些糟糕的记忆,转而说道,“我可以选梦中的城堡作为开始吗?那比我过去的家更让我感到安心。”   然后她看到汉尼拔勾起了嘴角。   冷淡又稀少的月光根本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嘉莉只能勉强从藏匿在阴影之下脸颊之中辨识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显然这样的选择愉悦到了他。   “我并不推荐你用未曾亲临的建筑当做开端,那很不稳定。”乍一听起来像是在反对她,可是在前半句话落下后,汉尼拔的话语又转了个弯,“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里,或许也可以。”   嘉莉的确很喜欢那里。   每每回忆起那座古堡时,总有一股温暖的热流在她的心间徘徊流淌,这样的感觉让她眷恋不舍更是亲切无比。而想起与母亲同住的那间房子时,嘉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即使她莫名地忘记了一些事情,可梦境中的古堡却是那么的明晰真实。嘉莉甚至记得古堡之中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块地砖,记得装饰着客厅与书房的每一幅画与每一座雕塑。   她觉得那座古堡都比毁掉的公寓更像是她的家   “我喜欢那里。”嘉莉认真地开口,“就选它吧。”   一想到未来的内心世界里会有古堡的存在,嘉莉现在就快要按捺不住自己雀跃地心情了。那毫无光亮的天空会因城堡的灯光而亮起来,那贫瘠的土地会因宁静的湖面而丰饶起来,单调又虚无的空间里会存在着像仙境一般的画面,这放以往,嘉莉连想都不敢想。   “我该怎么做?”嘉莉近乎是急切地问道,“汉尼拔,我该怎么才能把记忆的宫殿建起来?”   男人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手已然离开了她的发梢,他的手指攀爬在嘉莉的脊柱上一节一节地下挪,最终停留在尾端消失的地方。   “没有哪座建筑是一夜之间完成的。”他说道,“我想你应该先休息,嘉莉。”   在你的手掌的温度于我肌肤上留下一道一道灼热的痕迹,连接成一条美丽的线汇集在心底,化成浓稠丰厚的欲|念之时休息?   想要立马动土的念头与燃烧起来的欲|望纠结成一团,别说是休息,原本还因记忆丢失而有点消沉的嘉莉此时恨不得要在安静的房间里大声笑出声来,她放在汉尼拔肩膀的手指忍不住向他的睡袍之内滑去。   “现在还不晚。”她悄声开口,“我想做点什么再休息,你觉得怎么样?”   ☆、第36章 魔女涅槃36   巴尔的摩精神病院的见面室狭小又昏暗,伴随着每一次挪动双臂,手腕处将威尔·格雷厄姆铐在桌子边的锁链发出的喀拉喀拉响声便会在房间里回荡。   房间的光线让他想起了明苏达州霍布斯在郊外那挂满鹿角的木屋,也让他想起无数次在家中自噩梦中惊醒时落入视线的天花板,更让他想起,那个只存在于他想象力之中的,属于嘉莉·怀特的,毕业舞会上的舞台。   毕业舞会的场地之内仍然遍布斑驳的血迹和残破的尸体,灯光阴森的舞台上唯独只有嘉莉·怀特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喘息抽搐着。   威尔看到瘦骨嶙峋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自舞台角落向了嘉莉,而后他缓缓地俯下|身体,他头顶尖锐的鹿角在冰冷的灯光之下倒映出繁茂沉重的阴影,就像是枷锁与铁链一样束缚住了少女娇弱柔软的身躯。   在那漆黑的手掌触及到嘉莉·怀特时少女痛苦的哀鸣出声。   她挣扎起来,但为时已晚。长着鹿角的黑影已然将她牢牢地按在地上,少女徒劳地蹬着双脚哭嚎着尖叫着,她的脚跟砸在木制的地板上咚咚作响,可是黑影却充耳不闻。他扼住了嘉莉的喉咙,朝着她稚嫩的胸膛伸出了手。   黑影撕扯开少女的皮肉,掰断她的肋骨,温热的血液四溅开来,砸在舞台之下的威尔·格雷厄姆身上。   他眼睁睁着目睹黑影扒开了少女的身躯,然后将皮包骨头的手伸进了摊在地上的皮囊之内。   一双沾满血迹的、洁白的手握住了黑影的手臂。   无暇的身形从破碎的皮囊爬了出来,她甩去了身上殷红的液体与残破的人皮,新生的她蹒跚着跌进黑影的怀抱,却毫无征兆地扭过了头,朝着威尔睁开了干净的双眸。   “看到了吗?”她冷冷地问道,“威尔,你看到了吗?”   轻盈地脚步声在房门被推开之后响起,想象出来的舞台自他的视野内褪去,威尔·格雷厄姆平静地转过头。   嘉莉·怀特站在门口,金发碧眼,目光率真,一身得体又年轻的衣装映衬出专属于年轻人青春烂漫的美丽。撞上她的双眼时少女以不易察觉地弧度勾起嘴唇,在威尔的面前展现出一个善意并且礼貌的笑容。   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开口:“你好,威尔。”   那一刻,威尔仍然无法克制地想起了他的阿比盖尔。   .   “你好,嘉莉。”   陌生的青年回给自己一个易碎的笑容,嘉莉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威尔·格雷厄姆。在走进这间熟悉的见面室之前嘉莉已经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瘦削不堪,双眼中还带着隐隐的畏惧与竭力而死之前的亢奋与挣扎。   而他本人不一样,坐在嘉莉对面的威尔仿佛还是那么脆弱,看向自己的双眼似乎疲惫又无神,但嘉莉能从他的眼底寻觅到敏锐与冷静的痕迹。   她不认识他,完全不认识。   “我听说莱克特医生恨不得以为把你锁在房间里才能确保你的安全。”威尔用他带着微弱颤音的声线,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讽刺似的开口,“那么,你是如何说服他放你单独出门的?”   “我是偷跑出来的。”嘉莉略过那语句中嘲讽的痕迹回答道,“他去协助克劳福德探员探案了,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来到这里之前嘉莉可是做足了功课,好在弗莱迪·朗兹的报道非常完全,足以弥补她脑海中缺失的痕迹。她了解到这个威尔·格雷厄姆凭借自己优越的共情天赋帮助fbi破了不少连环杀人犯的案子,然后他们慢慢地发现他在破案的过程中逐渐失控,直至fbi找到了证明威尔本人就是个连环杀手的证据。   “奇尔顿医生会将你的到来告诉他的。”   嘉莉扬了扬嘴角,她将双手放在桌子上,十指交缠:“他不会。”   这换来了威尔审视的目光,片刻之后青年便已猜到嘉莉这笃定的语气从何而来:“你以为你的小伎俩能骗得过年长比你多的心理医生吗?”   骗汉尼拔,或者骗你大概不可能。至于奇尔顿医生……嘉莉只是歪了歪头,避开威尔浮现出戒备神采的目光,幽幽地开口:“对一个双耳阻塞,双目蒙蔽,唯独头顶那空洞的王冠能够凸显其存在价值的国王,我想我用不着欺骗。”   “所以你是如何获得理查二世首肯的呢,嘉莉?他甚至允许你在这个唯独没有窃听器的房间与我见面。”   她也曾经是这个疯狂扭曲的国度的一员,她了解奇尔顿医生。   “我开给了他想要的筹码。”   “把从我这里得到的有用的信息透漏给他。”   “因为你不肯与他交谈。”对于威尔变得有些锐利的音调,嘉莉不置可否地松开纠结在一起的手指,“你知道你给他带来多少挫败,威尔。你肯与布鲁姆医生交谈,肯与汉尼拔交谈,这太伤他的面子了,他总得讨回点有用的东西。”   说着她重新挪回自己的双眼,看着威尔坦率地继续开口:“我对奇尔顿医生说……汉尼拔仍旧因你手中的罪孽而倍感自责,我不希望看到他受到来自良心的折磨。而我与你身处过类似的情景之中,同样认识阿拉娜与杰克,同样接受过汉尼拔的治疗,甚至同样在这个牢笼中居住过,或许我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但我不想要汉尼拔担心,只要他不告诉汉尼拔,不告诉任何人,我把我从你这里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他。”   对着奇尔顿医生说出这些话时嘉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笑场的冲动,而威尔没有面对着奇尔顿医生,他直接笑出声来。   青年冰冷的笑声在同样冰冷的房间内徘徊:“你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吗,嘉莉?”   嘉莉给了他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笑颜。   这换来了威尔赞许的神情,他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那么,你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嘉莉也不知道。   她不认识他,在弗莱迪·朗兹道出这个名字之前嘉莉的脑海中完全没有存在过面前青年的身影。然而女记者说他与汉尼拔的关系曾经很亲密,威尔杀死了阿比盖尔·霍布斯的父亲以来拯救少女本身,他开枪的时候据说汉尼拔也在场。   他还是阿拉娜·布鲁姆的朋友,还是杰克·克劳福德的搭档,还同在奇尔顿医生这愚不可及的国度之中居住过——在抛弃过去之后,嘉莉崭新的人生尚且还未丰富起来,她能接触过的人少之又少,可偏偏都与威尔·格雷厄姆有关。   嘉莉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丢失了记忆。   但是她记得那天晚上从弗莱迪·朗兹回到汉尼拔的卧室时他的反应。   那看似毫无异常的反应,让嘉莉意识到,如果她真的丢失了什么,那么威尔·格雷厄姆一定是找回它们的关键。   “我……”威尔还在等着自己回答,嘉莉看着他那陌生的蓝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说的话,威尔。”   然后威尔收起了眼底嘲弄的笑意。   他用一种怀疑的态度偏了偏头,那蓝眼之上的眉头紧锁:“我说的什么话?”   “你说你并不是连环杀手,是汉尼拔将他的罪孽栽赃到……你头上。”   能如此平淡地道出这句话,嘉莉自己都很惊讶。她知道汉尼拔是个恶魔,知道是他杀死了苏,但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主观意识内将汉尼拔与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过。然而当刚刚她第一次这么做时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在潜意识里她早就形成了这个想法。   不过……恶魔怎样为恶都不为过,不是吗。   她看到威尔被铐在桌子上的手因为自己的话语紧了紧:“是什么让你认为汉尼拔是连环凶手?”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让克劳福德探员认为我也是个凶手?”   嘉莉反问道,她知道其中蕴藏的关系威尔比任何人都清楚。   威尔没有说话。他的双眼看向自己时几乎要洞穿她的心灵。但在嘉莉看来,这样的目光与汉尼拔的不同,威尔的探究更平和也更无害。   嘉莉坦率地接受了威尔的审视,他的眼睛在自己身上遛了个来回之后,才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再次开口:“你不会因此专程跑一趟。”   是的,她不会。谁是要为无辜的性命负责的人和嘉莉又有什么关系?汉尼拔是凶手也好,不是凶手也好,他都是她的汉尼拔,并且……就算他真的不是,嘉莉相信他的双手也一定会掌握着比杀人更沉重更可怕的罪孽。   她的恶魔,她的汉尼拔可不会是清白无辜的圣人。   “我是为了自己而来。”嘉莉静静地说道,“来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坐在对面的威尔稍微动了动脖子,这使得他冰蓝色眼睛隐匿到了阴影之下,那之中镀上了近乎于黑的光芒。   嘉莉看着那抹光芒,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在这之前……与你见过吗,威尔?”   回应嘉莉的是房间内死一片的寂静。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威尔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很快那疑惑便在他的面庞之中化开了,异样的情绪在他的五官之中扩散成了惊讶,然后再次凝固成为了近似于了然的情绪。   “你发现自己丢失了记忆。”   那就是见过了。   获得确切答案的嘉莉发觉自己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惊慌与意外,反而是一种像是放心的感受浮上心头。她没有开口,而是威尔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你还在这所精神病院的时候,曾经向护工询问过关于我的事情,然后我提出与你见面,奇尔顿医生同意了。”   她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   听起来像是她在好奇威尔的事情,那么早在住进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之前,她就应该知道威尔这个人。可是现在的嘉莉的脑海中根本没有这个印象,她拧起了眉头,强按下胃部涌上来的寒意追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询问你的事情吗?”   “你说因为汉尼拔向你提起过我。”   汉尼拔提及过他。   是啊,进入精神病院之前还有谁能与自己心平气和的说话,又有谁的话能让自己挂念到心里甚至付诸行动?只有汉尼拔。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嘉莉意外。   “我……之前见了弗莱迪·朗兹,想要她为我出书,就像是曾经想为你保护过的阿比盖尔·霍布斯一样。”嘉莉轻声解释道,她没有放过在提及另外一个少女的姓名时威尔变了的脸色,“然后她提及了你的名字,我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你,可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   “汉尼拔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而是直接来找我确认?”   嘉莉是想过告诉他的。   就在从女记者的家中回来,躺到汉尼拔的身侧时。   阻止她说出口的是汉尼拔无比正常的反应,那太过正常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也没有变化,甚至连心跳都是那么的平稳有力——时至今日嘉莉仍然不能从汉尼拔的伪装之下扒出他试图隐藏的东西,但是她至少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伪装。   那时汉尼拔眼底的红光让嘉莉陡然想到,万一是汉尼拔让自己忘记威尔的呢,万一他是故意的呢?   “我知道汉尼拔不会害我,我也不会怨恨他害我。”   可是纵然如此,嘉莉还是希望找回丢失的记忆。既然忘记了威尔,就意味着她或许忘记了更多的东西,那么,在古堡前站在自己身后的天使定然也……被自己忘记了。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威尔再看向她时的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锋利:“你碰到过意识模糊,或者时间丢失的情况吗,嘉莉?”   “没有。”   “其他可能导致记忆丢失的情况呢?”   “我在……德斯贾尔丁女士死后高烧了三天。”   “你觉得这是否导致你有异常的表现?”   汉尼拔说自己或许是因为高烧而丢失了导致记忆混乱。可是嘉莉并不能确定,回想起那时的自己以及那时的梦境,嘉莉能做的只是吐出口气,平静地回应威尔的话:“我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德斯贾尔丁女士一同死去了,你觉得这算异常表现吗?”   嘉莉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攻击性,但听到这句话后威尔收回了放在嘉莉身上的灼灼目光,他就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稍稍撇过头,而后扯了扯嘴角。   她以为他是想笑的,但是他没有。   “我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他看向桌子的边沿,用一种近乎于无力的语气开口,“或许咱们可以互相帮助。”   这倒是出乎嘉莉的意料了,她没想到威尔会主动提出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与汉尼拔的关系会使得他敌视自己,但威尔没有。是因为她把这部分事实向汉尼拔隐瞒了吗?   就在嘉莉这么考虑的时候,威尔像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痛楚一般闭上了眼:“我帮你找回记忆,还可以提供一些奇尔顿医生想要的东西供你应付他,你觉得如何?”   有这么好的事吗?嘉莉相信威尔不会毫无所求的帮助他,她也不会接受这样慷慨无私的帮助——上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可是将全部的自己都搭给了汉尼拔。嘉莉只有一副躯壳一个灵魂,她没那个能力也不想再这么干。   “那么,你的条件呢?”于是嘉莉问道。   “我要你帮我找到阿比盖尔。”   威尔·格雷厄姆睁开双眼,用一种冷静地、接近凝固的语气冷声开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7章 魔女涅槃37   “你确定阿比盖尔还活着吗?”   确定?身陷囹圄,满身人命,连急性的炎症也刚刚康复,他又该从哪儿确定?威尔·格雷厄姆听到嘉莉·怀特的问题后只想自嘲地笑出声,然而当触及嘉莉那稚嫩又靓丽的面庞时,他根本笑不出来。   同样的手染鲜血,同样的年轻貌美,甚至有着同样的一双蓝眼睛,为什么嘉莉·怀特能够活的自由自在,甚至得到了那个恶魔的庇护,而阿比盖尔却一定要命丧黄泉呢?   “他的每一个受害者,都会被fbi发现。”威尔开口回答时躲开了嘉莉再三试图与自己对视的双眼,那双探究的眼睛总是能够让他忍不住幻想阿比盖尔存活于世的可能性,“不会藏尸,也不会随意的抛弃。所有的案件都经由他的精心策划与布置,杀戮对他来说……是一件必须要公诸于世,必须要炫耀的事情,就像是技艺高超的艺术家,终究会选择将自己的作品展现给碌碌众人。”   威尔吐出了阿比盖尔的耳朵,而时至今日,fbi仍旧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他无法确定阿比盖尔是否还活着,但是坐在对面的少女用她本身的存在提醒了威尔,阿比盖尔不一定还活着,也不一定已经死去。   “你不会背叛汉尼拔。”   就算是找回了记忆也是如此。他不理解汉尼拔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要搅乱自己的大脑把自己诬陷成一名杀人犯,更无从得知他洗去了嘉莉什么记忆又赋予了她什么;可是威尔清楚的很,恢复神智的自己不可能重返往日的生活,想起一切的嘉莉·怀特,也不可能获得她曾经渴望的,上帝的宽恕。   脱离了汉尼拔的掌控后嘉莉·怀特是什么?另外一个杀人凶手。这对威尔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对嘉莉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到阿比盖尔,除此之外,我们依然是陌生人,你依然不记得我,我也只把你当成是与此事毫无关联的,其他案件的嫌疑犯。”   不需要你在汉尼拔·莱克特被捕后出庭作证,也不需要你违心地为了换回自己的记忆而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这个提议让原本公平的交易变成了近乎无私的帮助。威尔毫不意外地看着嘉莉·怀特的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率真坦然……他的阿比盖尔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的阿比盖尔。   当这个短句流淌过心间时,威尔只觉得自己的心肺痛的几乎要伴随着下一次的呼吸而被扯出胸膛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用她清脆的声音问道。   汉尼拔总是要炫耀自己的作品,早在嘉莉·怀特仍旧是一枚平凡质朴的原石时他就将她展现给自己看。   而现在,对他来说无用的废料被彻底打磨干净,还在行走着呼吸着的小嘉莉浑身上下都刻印着汉尼拔·莱克特的痕迹。当别人对她投以惊艳的目光,投以倾慕的目光,或者投以畏惧的目光时,那个恶魔一定会在她的背后沾沾自喜吧。   想到这儿时威尔·格雷厄姆总算是扯起了嘴角。   “汉尼拔夺走了我的珍宝。”   他轻声开口说道。   “我来毁掉他的杰作,这很公平。”   .   “——嘉莉?”   嘉莉·怀特陡然回过神来,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喊出自己名字的汉尼拔,后者正用带着些许担忧地目光打量着自己:“如果这里让你回想起了不好的记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威尔·格雷厄姆的话坦白的可怕。可即使如此,嘉莉也依然想回想起忘却掉的东西,找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嘉莉不认为找回记忆能够毁掉现在她,也不认为这会毁掉她与汉尼拔的关系。她不会给汉尼拔说这件事,他也不必要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默默地回想起一切,然后按步照班的继续生存下去就好。   于是回到现实中的嘉莉只是摇了摇头,像是自嘲似的轻轻地笑了笑:“我连母亲的圣经都扔掉了,这个制衣店又会给我带来什么伤害呢?”   她与汉尼拔此时正站在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制衣店里。   幸好是母亲的制衣店,这让汉尼拔在察觉出自己正在出神时,自然而然地想到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运用他那可怕的观察力和联想能力探究自己真正的想法。   嗅着空气中布料的味道,这亲切的气味让嘉莉有种母亲仍然在世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摸向身侧缝纫机的边沿,嘉莉记得小时候自己来到这家店里时,时常会看到母亲在这台缝纫机边忙碌。   现在母亲已死,嘉莉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儿来了。   “我想把母亲的那份经营权卖出去。”嘉莉想了想,向汉尼拔问道,“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律师给嘉莉打电话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这家店是母亲与其他人合伙经营的。与汉尼拔重回家乡也是为了处理这件事……重回家乡,嘉莉几乎要被这句话逗乐了。   任何一个与嘉莉过去有关的地点都承载着她沉重血腥的过去,她从来不想念这个社区,这个社区的人也不期待着自己到来。   “经营权属于你。”听到问题后汉尼拔平静地回应道,“选择权也在你,嘉莉,我无法干涉。”   可是你看起来……却不是这个意思。   嘉莉收回放在缝纫机上的手指,转头端详着汉尼拔的面庞。道出这话时男人不自觉地偏了偏自己的目光,嘉莉知道如果他赞同这个决定的话,绝对不会用这种不显立场的语句回应她。   嘉莉歪了歪头,试探性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如果你不希望我这么做,我可以不卖掉它。”   回应嘉莉的是男人像是无奈似的轻轻叹息:“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   汉尼拔看着嘉莉的双眼,不答反问:“你在筹备存款吗,嘉莉?”   话题毫无征兆地跳到这里让嘉莉着实吃了一惊,她愕然地望向汉尼拔的双眼,男人没有等到嘉莉的回答,继续开口:“你答应了弗莱迪·朗兹出书的邀请,又准备卖掉制衣店的经营权,所以我假设出于某种目的,你需要用到一笔钱款。”   嘉莉有点不明白汉尼拔的意思,她困惑地问道:“这让你感到烦扰了吗,汉尼拔?”   他如同安抚般碰了碰嘉莉的手臂:“我只是好奇你为何没有向我寻求过帮助。”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或许他的动作会更亲密一些。男人的体温在自己的手肘处停留了片刻便消失殆尽,这让永远也不会从汉尼拔这里获得满足的嘉莉心有不甘——也正是这份浮上心头的不甘,让嘉莉明白了汉尼拔的意思。   威尔·格雷厄姆说自己是她的杰作,她的确是,嘉莉从来不反驳这一点。   是意识到自己的杰作欲图脱离掌心而心存不满吗?可是汉尼拔说过想让自己做一个完整的人,丢失记忆、完全依赖于他的自己,怎么能称得上是完整?   “我不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筹备存款。”如果不是汉尼拔提及这件事,嘉莉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有备无患,我应该有自己的账户与资产。”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中充满着冷静与探寻,嘉莉从之中找不出怀疑的意味,他并没有回应嘉莉的话语,转而问道:“你与弗莱迪·朗兹谈话时,她有没有提及除了出版书籍外其他的什么?”   ——她知道他一定会问道这个问题的。   早在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是汉尼拔动了手脚之后,嘉莉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在嘉莉看来这个世界上能够骗过汉尼拔的人少之又少,或许那个威尔·格雷厄姆可以,但自己还嫩得很。   可是她不能露出破绽,至少是现在,在她刚刚有所动作时,不能让汉尼拔知道她在尝试着捡回自己丢掉的记忆。   “‘其他的什么’……是什么?”   “记者女士常常会尽职尽责的抓住任何能引到犯罪方面的话题。”   是的,她经常会这么干。想到关于阿比盖尔的案件里弗莱迪·朗兹对威尔·格雷厄姆紧咬不放的那些报道,嘉莉马上就知会了男人的意图。想来汉尼拔不喜欢弗莱迪·朗兹也是因此而起吧。   她骗不过汉尼拔。   但嘉莉知道,既然他问出了口,就一定是想收获什么的。她的汉尼拔在对待人心之时总是自负又傲慢,拿到想到的答案后,或许他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所隐瞒。   于是嘉莉用轻描淡写地态度抛出了事实:“她说我与一个叫阿比盖尔·霍布斯的受害者有着很多共同点。”   说出这话时嘉莉没有看到汉尼拔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   嘉莉像是毫无察觉般继续开口:“我看了关于她的报道,这个阿比盖尔是布鲁姆医生的病人?弗莱迪说她和我一样年轻又无依无靠,可惜的是我还活着,她却死了。”   或许还没死,威尔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嘉莉觉得落在汉尼拔的手上,她的恶魔手上而至今没有露面……恐怕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嘉莉偏过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关心道:“想必布鲁姆医生一定很难过。”   “我们都很难过。”他低沉的声线传入嘉莉的耳膜,那像是在为一名少女的性命而哀悼,也像是单纯的在复述一个无关紧要事实:“阿比盖尔是个——”   “——有人在吗,我呃……”   汉尼拔因陌生人的打断不悦地抿起了嘴唇。   制衣店内现在只有嘉莉与他两个人,听到有顾客到来后,嘉莉顺着他的目光扭过身去,而后也不禁扬了扬眉头。   丹尼尔·布伦,那个不久之前在歌剧厅碰到的男孩,嘉莉放他一命的高中同学,正站在店门的柜台之外,无比尴尬地看着嘉莉。   ☆、第38章 魔女涅槃38   步入嘉莉的卧室时汉尼拔·莱克特并没有放轻脚步声,他推开门走向前,背对着走廊的灯光看向躺在床上已然入眠的少女。   阖上双眼的嘉莉失去了清醒之时的烂漫与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与寂静的房间融为一体的祥和。她正浅浅地呼吸着,白皙皮肤上的睫毛伴随着每一次的气体循环慢慢起伏颤抖,那编织出的韵律如同有魔法般可以扫去一切纷杂扰人的现实。   汉尼拔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摸向嘉莉的颈动脉,隔着皮肤感受到的节奏,让他有种少女胸腔之内的血泵正在他的手掌心轻盈跃动的错觉。他半握着她的脖颈,低声开口:“嘉莉?”   她没有给他回应。   他的目光从嘉莉的脸上挪开,拿起她随意搁在枕头上的手机。解锁屏幕时落入眼帘的是嘉莉与弗莱迪朗兹来往的邮件,汉尼拔扫了一眼,她只是与记者女士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汉尼拔把嘉莉的手机放回原处,直起身来。   夜幕已深,但远还不到入眠的时间。   汉尼拔转过身,拿起搁在床头的水杯与维生素片,走出房间,将调换了的安定重新放回它们应在的药瓶里。   .   感受到手机震动时嘉莉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困倦过,把手机摸到手里时嘉莉只能看到屏幕上的一片白光,努力了几次后嘉莉彻底放弃了双眼的聚焦功能,直接接起了电话。   “这里是嘉莉·怀特。”   “……嘉……”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线,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男人,他似乎是想喊自己的名字的,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怀特,我是丹尼尔·布伦。”   嘉莉用她快要凝固的大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丹尼尔·布伦是她的高中同学。   那个在歌剧厅内见了一眼,白天又在制衣店相逢的同学。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号码?嘉莉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事?”   回想起白天在制衣店里的情景,那个时候汉尼拔正欲与自己谈及阿比盖尔·霍布斯的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他走了进来。   当时的场景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那个丹尼尔·布伦看起来非常想转身离开,但他最终是忍住了——嘉莉宁可他像是见到鬼似的逃离制衣店,也不想与他不冷不热的进行交谈。   “我找制衣店的老板要了你的电话与住址,希望你不要介意。”那头的青年听起来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我想与你谈谈。”   “……有点晚了,我想这不方便。”   “我现在就在门外。”   这做的就有些无礼了。然而嘉莉在心生不满的同时却又生不起气来,早在制衣店里她就察觉到曾经的同学有话要说。   丹尼尔·布伦是毕业舞会的目击者,他亲身经历了那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如果不是有事,他何必强忍着不适与自己寒暄……但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开口,嘉莉想或许是当时汉尼拔也在场的缘故。   是什么事能让他直接找上门来?   “你等一下。”   她头晕脑胀地挂断手机,摸起自己的衣衫匆忙套上。莫名的倦意始终在袭击着她的大脑,迈开步子时嘉莉只觉得双脚踩着的不像是木板而是压紧了的棉花。   推开房间门,嘉莉走下楼梯,整个屋子里一片漆黑,唯独客厅还亮着光芒。   汉尼拔不在。   这个时候他能去哪儿呢,而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嘉莉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廊边,拉开公寓的大门。户外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嘉莉下意识地瑟缩了几分,倒是因此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站在公路边惴惴不安的身影,无声地走向前。或许是她那憔悴的睡容太过明显,原本就非常局促的青年看起来更加窘迫了:“呃……我打扰到你休息了?”   反正早晚你是要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一天之内解决完也未尝不可。嘉莉很勉强地打起精神,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直截了当地略过了开场白的阶段:“你想谈什么?”   能谈什么呢,嘉莉不觉得自己与他有什么可以交谈的话题。就算嘉莉已然不再在意过去的经历,也不代表着曾经的记忆都是值得回味的。她记得这个丹尼尔·布伦,家境还算优渥,长得也说得过去,算是高中时受人欢迎的男孩……和苏一样,是与自己的世界遥不可及的那类人。   自己与他能够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属于高中校园的那些过去。   看着青年欲图开口又难以启齿的表情,脑子里面仍旧一片混沌的嘉莉不由得有点困惑。他到底要说什么?嘉莉已经不大记得毕业舞会上的情况了,她无法确定这是因为站在毕业舞会正中央的自己过于激动,还是那也属于自己丢失的记忆中的一部分。   但无论如何,能活过毕业舞会,就证明当时的自己没有把他列为罪人。   “我……想向你道歉。”就在嘉莉开始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丹尼尔终于开口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应该给出回应来表示礼貌的,但即使现下迟钝无比的大脑告诉自己应该这么做,嘉莉表现地却格外无动于衷。   所以……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特地来道歉。嘉莉花了点时间才把自己的意识与大脑连接起来,她近乎于麻木地点了点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嘉莉的反应太过平淡,丹尼尔·布伦的表情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身材高挑的青年沉重地说道:“在学校里……我也是曾经欺负你的一员。那个时候你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受惊的模样很有趣,却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上一次在歌剧厅见到时我很惊讶,之后我就在想,如果在学校里我挺身保护你,哪怕只是拉走身边的朋友,或许你就不会……就不会……”   丹尼尔说着说着,自行哽咽了起来,嘉莉看到他的双手正在颤抖,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激烈的情绪波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就不会遭遇那些。我甚至想过他们都是罪有应得……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他的话,纵然现在的嘉莉思维几乎断了线,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与周围的冷风一同袭上了心头。   不是她的错。   苏说过不是她的错,德斯贾尔丁女士也说过,现在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第三次重申这个观点,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嘉莉突然感觉到上帝或许是真的存在的,他也真的派了使者来拯救自己。先是母亲,再是苏,然后是德斯贾尔丁女士。然而她的汉尼拔早于她们任何人找到了她,早在他在fbi的审讯室里将她拥入怀抱之中时,她就已然踏进了熇熇的冥火。   自己在一边燃烧着一边堕入地狱的同时,周遭的人也连带着遭了殃,任何试图于深渊中拉起自己的所有人都遭受到了恶魔的报复与毁灭。   这个丹尼尔·布伦……也不会例外。嘉莉悲哀的想道。   “我原谅你。”嘉莉能做的也只有道出这苍白无力的词汇,结束这毫无用处的对话,“不用自责,布伦。我已经不在意过去的事情了。”   她早就度过了燃尽重生的阶段。   过去的事情到底是谁的错,现在还重要吗。`   陌生的倦意折磨着她的意识,嘉莉隐隐地察觉到这样的困倦来的不正常,但她已经没劲去思考了,现在嘉莉唯一想做的只有回到床上再次睡去这一件事。她退后两步,终于想起了礼貌的用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如果没什么——”   “——不,怀……嘉莉!”   嘉莉被他突然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木然的意识再一次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应该保护你的。”迎上丹尼尔的目光,嘉莉听到青年艰难地开口,“我……”   他到底想说什么?   嘉莉侧了侧头,本能地嗅到了一份莫名的危机感。   危机感,嘉莉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受了。这样的本能让她警戒起来,嘉莉强打起几分惊人,总算是正眼瞧了过去。   如果情绪能化为实体,那么此时此刻丹尼尔·布伦脸上的紧张绝对能够压垮他;然而嘉莉注意到的却是青年灼灼的目光,那双算得上是陌生的眼睛里包含着过分复杂的情绪,嘉莉无法辨识出其中的全部,但是她能看得清自己熟悉的那一部分。   “当时我想着你的脾气那么好,只是一些恶作剧而已,不会放在心上。我却没想到……如果我当时保护了你,事情就不会变的这么糟糕。”   那熟悉的部分她在自己已然断了气的追随者眼睛里找到过,在对着镜子时于自己眼中找到过,在提及阿比盖尔时的威尔·格雷厄姆眼睛找到过。   那是一种在珍重之人面临窘境时,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欲图扭转乾坤的贪婪与渴望。   ——在过去的时候,嘉莉的母亲禁止她与任何男性有过接触,只为了防止凡人被女巫勾|引,带来不可挽回的灾祸与劫难。   看来母亲禁止的还不够彻底。   出于下意识地,嘉莉后退了半步:“丹尼尔,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然后青年脸上的贪婪化成的不可遏制的痛苦。   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嘉莉的手腕,以几乎是低吼的方式自责道:“我本可以拯救你的,嘉莉!”   谁又能拯救她?   母亲没办到,苏和德斯贾尔丁女士也没有办到,你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办到?   久违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肺部,然而即使停住了呼吸,属于陌生男性的温度也依然顺着她的双眼双耳,甚至是自皮肤渗透了进来。熟悉的火焰顺着手腕一路蔓延到她的手臂与肩头,嘉莉随即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放开手。”   不能杀他,不是现在,也没有任何理由。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变化,原本还有些激动的丹尼尔陡然一停,他讪讪地放开了手。嘉莉立刻向后退去,这一次拉开距离时青年并没有阻止。   嘉莉曾经以为她厌恶她的追随者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肤浅与神经质。   而当丹尼尔·布伦握住她的手腕时,那种忍无可忍的反胃感又回来了,嘉莉基本上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才克制住不利用魔法折断他的手腕。她知道面前的青年与她的追随者是不同的,他不狂热也不算太过粗鲁,这一切只来自于一个善意的可能。   但是嘉莉仍旧想杀死他,就像杀死她的追随者一样。   要是拯救能如此轻松的办到,此时的她又怎会躺在恶魔的怀抱之中?嘉莉反复揉搓着青年碰触过的手腕,似乎这样便能消抹掉他在自己肌肤上留下的痕迹。   嘉莉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公寓内退去,她紧紧盯着青年的面庞,像是警惕什么敌人似的低声开口:“我现在过的很好,丹尼尔。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这是为了你好。”   .   关上房门后嘉莉差点就要瘫软在地上。   客厅的灯依然亮着,却照不全整个门廊。她勉强地睁开眼,昏暗的楼梯与墙壁落入眼帘,寂静如同母亲一般拥抱住了自己的身躯。不正常的晕眩感仍然折磨着她的大脑,嘉莉靠在门板上等了好一会才冷静了下来。   来自心灵与身体的疲惫在她的体内旋转上升,嘉莉歪了歪头,仿佛能听到笼罩着公寓的黑暗对着自己的耳畔低吟歌唱。   整个屋子空无一人。   汉尼拔不在。   他能去哪儿呢?   嘉莉不清楚,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很想念他的怀抱与亲吻。他的体温,他的气味,他宽阔的脊背与有力的心跳总是能让嘉莉从糟糕的处境中抽离出来,获得真正的平静。   抬起脚时嘉莉觉得自己的每一根脚趾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她摇摇晃晃地攀上楼梯,停在汉尼拔的卧室前。   里面当然不会有人,即使嘉莉现在困得很她也明白。   如果不是丹尼尔·布伦的电话,她应该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时便能寻觅到男人的身影,她的恶魔会给自己一个得体的笑容,或许还会……等等。   丹尼尔·布伦的电话是个意外。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她是不会知道汉尼拔出门这件事的。   嘉莉握着门把手的人猛然一紧。   包裹着自己的困倦来的不正常,她熟悉这种感觉,嘉莉想起来了。就在她刚刚认识汉尼拔·莱克特的时候,就在她还被绑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护工们强按着自己注射的镇定剂有着同样的效果。   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与身体抗争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她差点就要忘记了呢。   她扭开卧室的大门,没有开灯,几乎是一头栽到了男人的床上。   汉尼拔隐瞒自己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一件一件数来的话,嘉莉数到天亮也数不完。可是这其中有哪件事会是需要等她睡着后悄无声息地在深夜做的呢?   死寂沉沉的房间让嘉莉想起了德斯贾尔丁女士停止呼吸的那一晚上,不仅如此,据fbi说,杀死苏的凶手也是在深夜潜入了她的房间。   就像现在一样的夜晚。   威尔·格雷厄姆至今仍咬定她的汉尼拔是个视人如畜生的连环杀手,嘉莉并不意外,可杀手总得有动手的时间。   恶魔总是要在晚上现身的。   嘉莉拽住床边的被单,将自己裹在其中。那织布之上男人的味道传来,让她获得了无比的安全感。   除了她的汉尼拔谁也没有给予自己的安全感。   今夜又是谁的性命遭到收割呢。   再一次沉睡之前,嘉莉昏昏沉沉地想道。   ☆、第39章 魔女涅槃39   朦胧之中嘉莉感觉到有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但是还没等她细想什么的时候,那只手便抽离开来。可能是汉尼拔回来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然后意识便卷入了梦境中的古堡。   站在树林之外的嘉莉满足地望着那高耸的石建筑,宛若孩童得到新玩具般的喜悦与期待涌上心头。嘉莉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占|有欲是从而何来,她也不知道这睡梦之中的建筑究竟坐落于现实的何方。   但她即将拥有它,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在汉尼拔的教授之下属于嘉莉的记忆宫殿正在慢慢搭建,她已经堆砌好了整个框架,就差将具体的记忆存放其中了。   “多美啊,不是吗。”在梦中的嘉莉轻声低喃道,她知道那看不见脸的天使正在背后无声地跟随着自己。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而眺望树林之外那篇静谧的湖,“在现实中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我……”   “嘉莉。”   清冷又熟悉的声线让嘉莉猛然一震,她扭头看向自己的背后。   威尔·格雷厄姆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树木边沿,衣着整洁又神态自若,比起那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囚犯,更像是聪慧和蔼的邻家青年。   他正用那双蓝色的双眼看着自己,瞳孔之中尽是了然的神色。   “该醒来了。”   .   然后嘉莉立刻睁开了双眼,她惊魂未定地环视四周,熟悉的室内装潢落入眼帘,直到在其中寻觅到她想看到的身影后,嘉莉才定住了目光。   汉尼拔·莱克特就坐在床边,没穿西装也没穿衬衣,只随意地套着一件褐色的毛衣,头发也散在额前。   这样的汉尼拔看起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攀。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扭过头来看向嘉莉,触及到她的眼神时汉尼拔稍微地扯了扯嘴角:“我记得昨晚你是睡在自己房间的。”   就好像昨夜他不曾离开过一样。   嘉莉想也没想,掀开被单直接扑进了汉尼拔的怀里。   她紧紧环住了男人的脖颈,当那冷锐的气味争先恐后地挤进肺部时嘉莉才满足地缓缓吐出口气。连汉尼拔也没料到嘉莉的第一反应会是如此,他愣了瞬间后,扶住了嘉莉的后背。   “为什么要瞒着我,汉尼拔?”嘉莉将脸颊埋进男人的颈窝里,轻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嘉莉的问题,嘉莉也并不意外。汉尼拔只是将手掌伸进了嘉莉散落的发间,沉吟片刻后不答反问:“是什么惊醒了你?”   “惊醒”。是啊,除却意外,又有什么能把被下了药的人从睡梦中拉回现实呢?   她对医学几乎一无所知,但拜医院那段生活所赐,嘉莉早就习惯于自己的意识如同激流中的浮木一般,任由药物与意志拉着它沉沉浮浮。汉尼拔不想让自己得知他离开的信息,嘉莉想不通为什么。   如果换作以往,嘉莉会顺着他的思路回答问题的。但是现在她不想,听到汉尼拔的反问后嘉莉只是侧过了头,看向男人的双眼,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汉尼拔有很多秘密,嘉莉清楚的很。她也没指望着她的恶魔慷慨到把一切分享于她的地步,但如果只是……像昨晚那样,为什么她不能得知?   而男人同样也在注视着她,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存留着的依然还是那些嘉莉早就习惯的平静与冰冷。他扶着她后背的手掌挪到了嘉莉的脸侧,轻轻地为她扫去凌乱的碎发后,汉尼拔开口:“你认为我昨晚去了哪儿,嘉莉?”   嘉莉坦然地看着他,现在男人眼中的平静已经无法再让自己产生敬畏感了。她知道这是汉尼拔最擅长利用的面具,也早就习惯于面对于此:“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但我知道你去干了什么。”   男人的面庞流露出几分兴致盎然的意味,他稍微侧了侧头:“说说看。”   就像是尊敬的师者在引导自己的学生思考,就像是凶猛的野兽在教训自己的幼崽生存,就像是恶魔在她的耳边低语引|诱着她一步一步坠入精美的陷阱。嘉莉知道自己就是被他这幅像是鼓励也像是好奇的姿态拐跑的,他是故意的,但她就吃这套。   嘉莉歪了歪头,放开了汉尼拔,双手放肆地朝着他的胸膛伸去:“坏人总是在晚上出门。”   “这可不是什么科学理论,嘉莉。”   “但是我猜对了,不是吗?”   汉尼拔从来没表现出任何连环杀手的特征。嘉莉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杀死了苏,可即便如此,即便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嘉莉也依然愿意相信威尔·格雷厄姆的话——把她揽在怀里,正用饶有趣味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男人是个收割性命还会取下战利品的杀人狂魔。   没有人愿意相信威尔,连他的朋友都不信。一个端庄礼貌,高雅大方的男人怎么能和魔鬼联系在一起呢,威尔说她的汉尼拔有一张漂亮的人皮,是的,这张人皮完美的甚至能骗过上帝。   她放在男人胸口的手指慢慢地顺着衣物之下肌肉的痕迹上爬,蹭过他的锁骨,最终停留在那线条优雅的下巴处。   嘉莉用近乎耳语的分贝,悄声开口:“漂亮的凶手踏着黑暗出门,用他锋利的刀刃收割无辜者的性命,书上总是这么写的。”   “你是怎么推测出我外出是去杀人,而不是去做别的坏事了呢,嘉莉?”   ——因为威尔说你是将一切罪过栽赃于他的凶手。   但是这话嘉莉不能说出口,她应该“不认识”威尔才对。所以她只是垂下眼:“你问过我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时有什么感受……现在轮到我了。”   “你会放过掌握上帝权力的机会吗,”说着嘉莉歪了歪头,勾起了嘴角问道,“你会放过感受永恒的机会吗?”   然后嘉莉听到了来自恶魔的笑声。她重新看向男人的面庞,嘉莉在他的脸上寻觅到了与自己同样的笑容。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嘉莉收起了笑容:“我……很难过,汉尼拔。”   怎样的罪过她不能见,怎样的罪过她无法接受?这让嘉莉有点沮丧,甚至是不甘——想到这儿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还紧绷的语气像是碰触到棉花一样软了下来:“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妨碍你,更不可能把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感觉到了不信任。”最终嘉莉还是坦率地道出了自己沮丧的缘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换回全部的你。”   回应嘉莉的是汉尼拔宛若叹息一般的呼吸声。   “全部的我。”男人重复道,“依然像你曾经对我诉说那样。”   她想要他的全部,从认清自己的欲|望开始就是。得到了雨水也依然不会满足,还有他的灵魂,他的性命,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纵然高烧之后嘉莉已经能控制住这种想法,可这不代表着它们消失了。   她依然很想。   他醉人的声线传入嘉莉的耳膜,她的指尖依然停留在他的喉咙处。   只要动动魔法,她就能折断男人的脖颈,就像是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一样。然后自己就能完成一直以来念想的愿望,割下他的头颅,高举于眉,虔诚地亲吻他的嘴唇。   这很容易,嘉莉突然很困惑,她好像从来没有过真正动手的念头。汉尼拔也是*凡身,自己清楚的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敌不过他。   “是因为我想杀了你,而让你不信任我吗?”嘉莉思索片刻之后,试探性地问道,“但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动手,已经有祭品为你而死了,我从来不浪费。”   “前天白天你去了哪儿,嘉莉?”汉尼拔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   嘉莉停留在男人肌肤的手蓦然一僵。   她感觉到他埋进自己发间的手下滑至了自己的腰侧,汉尼拔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他的力道并不重,可嘉莉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男人锁在了原地。   汉尼拔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里面也只有自己的影子。在她道出这句话时连仅剩的平静与冷漠都不见了,恍然间嘉莉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恶魔的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仿佛连血液都因他的目光而倒流回了心脏,嘉莉觉得自己的指尖的温度在慢慢褪去。   前天白天她在巴尔的摩的犯罪精神病院,那个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是威尔·格雷厄姆。   “我……”她无动于衷地开口回答,“我去了弗莱迪·朗兹那里。”   男人并没有立刻接话,卧室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沉默告诉嘉莉,他察觉到了自己在说谎。   但还没有察觉到她在寻回自己的记忆——不然的话他可不会再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架势逼迫自己。可是这也足够让嘉莉意外的了,汉尼拔是怎么知道她在说谎的?   嘉莉等待了一会,见汉尼拔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便收回了停留在他喉咙前的手指:“昨天晚上是丹尼尔·布伦喊醒了我。”   自己的确敌不过他。   将话题引到最开始,回答了她一开始咄咄逼人不肯回答的问题,嘉莉知道这样的姿态就等于在跪地求饶。   汉尼拔也知道。   “他找上了门来?”他看起来有点诧异地问道,仿佛嘉莉的话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但她清楚这只是汉尼拔放过了自己而已。   或许他觉得这还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吧。嘉莉小心翼翼地拽紧了汉尼拔的衣角,顺着他的问题说了下去:“他是来道歉的,为高中的事情。”   男人点了点头:“他在歌剧厅见过你。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往往会让人将过往与当下比较,或许是因为你的状态与他料想的完全不同,让他反省了过去。”   的确是这样……也不仅仅于此。但是嘉莉觉得除此之外的糟心事没必要再对汉尼拔说了,她也不愿意强忍着恶心再把昨晚的事情全部倒出来。   “他扰乱了你的计划,你不生气吗?”嘉莉的关注点当然不在丹尼尔·布伦身上,她端详着汉尼拔的面庞,沉吟片刻问道。   “他不扰乱我的机会,你就不会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汉尼拔反问,男人松开了握着她腰侧的手掌,“我想你应该起床了,嘉莉。”   这是话题到此为止的讯号。嘉莉看着男人缓和下来的面庞,心底也隐隐地松了口气。如果汉尼拔深究下去,她一定会暴露出来的。   不能再继续与他讨论这件事了。于是嘉莉点了点头,顺从地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翻身下床的同时还不忘在男人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无论如何她不会背叛他,嘉莉确信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坏事。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   少女踏着轻盈的步子离开,汉尼拔·莱克特目送嘉莉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然后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昨天晚上离开时他翻阅了嘉莉·怀特的手机邮箱,没什么社交生活的少女也没有与多少人保持着邮件来往。除了阿拉娜·布鲁姆几封问候的信件外,便是她与弗莱迪·朗兹的交流邮件了。   这星期嘉莉与记者女士见了三次面,没有任何一次是在前天。   不信任?汉尼拔抬起手,触及刚刚少女亲吻的脸侧。   是的,他的嘉莉永远都是如此敏锐。   ☆、第40章 魔女涅槃40   在梦境里总是跟随着自己的天使不见了。   嘉莉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威尔·格雷厄姆。他还是那副样子,深色的病服,憔悴的面容,还有那隐藏在瘦削的身躯之下的锐利与抑郁都与她初见时毫无区别。   然而上一次梦里的威尔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叫醒自己的青年健康又自信,浑身上下带着让人挪不开眼光的睿智与英姿勃发的活力。   梦见威尔之后嘉莉再也没从自己的古堡中寻觅到天使的踪迹。   他就是天使吗?嘉莉端详着威尔的面庞,她记得自己背后的天使胸口上有个血淋淋的口子,就像是猛兽撕扯开来、试图挖出他的心脏未果。   她问是谁伤的他,天使说,她知道的。   威尔·格雷厄姆自称遭到汉尼拔·莱克特陷害。   天使落入恶魔的陷阱,然后遍体鳞伤、锒铛入狱,这样的逻辑很通顺不是吗?理智告诉嘉莉不会再有比他更符合天使特征的人了。然而将他与梦境中的天使联系到一起时,嘉莉多少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看着那双与梦境中类似的蓝眼睛,缓缓开口:“你说汉尼拔是杀害阿比盖尔的模仿犯。”   “以及fbi一直追捕却毫无线索的切萨皮克开膛手。”   “那么,为什么要陷害于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青年被铐在桌子上的手稍微紧了紧,他侧过头:“同样的问题你自己就没想过吗,嘉莉?”   想什么?想为什么汉尼拔付出这么多心血、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要把自己拖入黑暗的深渊吗?嘉莉还从没以理智的方式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简单地将之归咎于命运与神明,是这些神秘的元素送汉尼拔抵达自己的身边……但事实上嘉莉自己清楚的很,是汉尼拔选择了自己,而不是自己选择了汉尼拔。   “你……很简单,嘉莉。”威尔没有等待嘉莉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漂亮,聪明,但是非常简单。在你的世界内是就是是,否就是否,没有中间地带也没有模糊不清的界限。”   嘉莉闻言惊讶地瞪大眼。   威尔用他的手肘撑着桌面,前倾身体,拉近了与嘉莉的距离:“自诩高雅的人总是要追随纯粹,就像是雕刻家要竭力将婴儿的圣洁与纯真凝固在自己的作品之中,就像是文学家用自己的笔锋赞叹与保护处女的贞洁。汉尼拔是台复杂的机器,简单的你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这还不够。”威尔冷冷地说道,“他得想办法拴住你。”   “如同把你栓在这所精神病院一样?”   “如同你我都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任由青年用清冷的双眼看着自己,嘉莉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再把这话接下去。所幸的是威尔的话并没有说完,他顿了片刻后,接着用一种艰难地语调,将剩下的话全部道了出来。   “汉尼拔想要做他的朋友,因为他认为我能看清他的想法。所以他得确保我身边再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确保我和他一样顺从并且接受内心的真实想法,确保我也……罪孽满身。”   是的,就像是对嘉莉所做的那样。   “你认为他想要你做他的什么呢,嘉莉?”威尔问道,“他需要你是为了什么呢?”   面对威尔的问题,嘉莉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回答的方式。   因为她也不知道汉尼拔为什么需要她。   她将她的汉尼拔看作情人,师长甚至是父亲。汉尼拔培养她、保护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嘉莉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朋友吗?有威尔应该够了,情人吗?嘉莉很怀疑汉尼拔是否真的需要固定的爱人陪伴。   “我……”最终嘉莉艰涩地回应道,“我不知道。”   威尔勉强地扯起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重新放松下来身体:“不然的话,我想你也不会找到我。”   嘉莉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想法,她避开了青年的目光,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她明白威尔的意思。青年不会毫无目的地提示自己帮助自己,汉尼拔需要他这个朋友,他本人却拒绝了汉尼拔。嘉莉知道威尔与自己并不是同个阵营的,但是……   “汉尼拔开始怀疑了。”嘉莉心情复杂的吐出这句话。   而威尔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他当然不会意外了,他和嘉莉都清楚她是瞒不过汉尼拔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因为她在梦里看清了他的脸。   “我一直在同一个梦境里梦到你。”嘉莉说道,“但直到最近我才认出那是你。”   既然天使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古堡呢?嘉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具体她又说不上所以然来。   “我觉得……在梦里的我,自然是我却又好像不是我。”   在嘉莉的梦境里,古堡依然是那个古堡,湖泊与树林也是那么的熟悉亲切。那儿的一草一木都像是真实存在一般印刻在嘉莉的心中,完全没有梦境的那种不真切感。   直到威尔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存在就像是撕碎画布的那只手一样让嘉莉扯清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   不管天使是谁,他都不属于那个梦境——要么古堡不存在,要么他不存在,总之二者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这让我有点挫败,威尔。”嘉莉放轻声音,缓缓说道,“让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时至今日嘉莉仍然摸不清汉尼拔的想法,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洗去自己部分的记忆,更想象不出汉尼拔得知自己瞒着他与威尔见面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   有些事情,汉尼拔不会告诉她,那么她只能求助于了解他的人。   “奇尔顿医生给你的评价是容易接受暗示的宗教狂热者。”威尔思索了片刻之后开口,“不提宗教狂热的那部分,在你的档案里,汉尼拔写下了同样的诊断。”   说着威尔顿了顿:“你接受了汉尼拔多少暗示,嘉莉?”   嘉莉听懂了威尔的潜台词,她不认同地扬了扬眉:“你觉得我的梦境是汉尼拔强加于我的?这怎么能办到,我——”   “——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是想要认罪的吧,嘉莉。可是现在你并不是戴罪之身。”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彻底的自由人。没有实际的证据,就算再多的怀疑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她也依旧逍遥于法外。   是的,最开始时嘉莉是想认罪的。   “是什么让你在步入这个监狱之后选择脱罪?”   是她认为凡人的法律不足以审判自己的罪责,那个时候的嘉莉还认为汉尼拔是上帝派来为自己赎罪的使者。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上帝,在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之后嘉莉也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可现在,她已经不再觉得自己有罪了。   “你说他不可能将思想强加于你,那你现在的想法,有多少属于你?”   又有多少不属于她?   嘉莉几乎能在威尔的脸上寻觅到得意的痕迹。他说过她是汉尼拔的造物,嘉莉毫不否定这点。   威尔帮助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阿比盖尔。   可即使深知这点,他的这句话仍像是撞钟一般在自己的内心中回想重复。   “……切萨皮克开膛手的案件,我听说过。”最终嘉莉用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她突兀地截断了刚才的交谈,开口问道“如果汉尼拔真的是开膛手……他拿走的战利品哪儿去了?”   既是为了让交谈能够继续下去,也是为了不在敌人的面前露出弱点。嘉莉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崭新的问题中。   模仿霍布斯的那些案件,取走的内脏又哪儿去了?   恶魔能够蒙骗凡人,却蒙骗不了天使。在将汉尼拔与“杀人犯”这个单词联系到一起时嘉莉就想问他了。   威尔知道答案,但他没有告诉嘉莉。   青年听到她的问题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那很难称得上是个笑容:“既然你问了出来,我想……你自己应该有个答案。”   嘉莉蹙紧眉头:“道出答案很难吗?”   威尔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我没理由回答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她与他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收着这么多“战利品”有什么用处呢?很早之前嘉莉就问过苏的胎盘去了哪儿,汉尼拔没有回答。   当时她只是想着他迟早会说,便没有深究下去,但现在,就像是察觉到杀死苏的罪魁祸首具体是谁一样,她也想清楚了取走的器官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   汉尼拔亲手喂给自己的意大利饺子的馅料一度让嘉莉联想到胎儿的温床,那是苏被钉在墙上的第二天;在自己高烧退去之后,他端上餐桌的葡式餐点里烤肉的滋味仍然停留在嘉莉的脑海中,而那时的德斯贾尔丁女士还在fbi的停尸柜里,尸骨未寒。   那么,汉尼拔昨夜出行归来,意味着他又有新的菜式与自己分享了。   “这可不是我期待中的反应。”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于平静,再次对上威尔的双眼时,青年终于笑了起来,她的沉默让坐在对面的威尔流露出了嘲讽的神情,嘉莉不知道他是在嘲讽她是个共犯,还是在嘲讽他自己了解一切却也什么都不能做,“你看起来接受良好啊,嘉莉。”   你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呢?立马扭头干呕,还是震惊地大喊一声“不”?   早上睡醒的时候她问汉尼拔杀人是否能感觉到权力与永恒,他露出了宠溺的笑容。现在想来嘉莉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将死者拆骨入腹,他怎么可能体会不到?   嘉莉没有接威尔的话,但她的表情已经给了青年回应。   “你当然接受良好。”他干笑道,“为什么不呢?你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   而如果不是嘉莉愿意的话,他给予的思想与梦境,又怎么会成为她的财富?   嘉莉想她与威尔的谈话也可以到此为止了。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向被锁在桌子边的青年,那一刻,梦境中的天使与现实中的他才真正意义上的重合起来。   “你说汉尼拔试图让你看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想你拒绝了他。”   凝视着天使的蓝眼睛,嘉莉说道。   “但我做到了。”   ☆、第41章 魔女涅槃41   ——她现在的想法,又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   记忆宫殿的搭建艰难又复杂,汉尼拔告诉了嘉莉诀窍,可亲自动土的仍旧是她自己。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弃了,但一想到如同仙境的古堡将会永久地伫立在她那原本贫瘠又荒芜的内心世界里,嘉莉还是坚持了下来。   威尔说她的梦境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不是。   她需要一个记忆宫殿,需要整理好自己全部的记忆。   “脱下衣服。”   汉尼拔醇厚的声线将她拉回现实,嘉莉抬起眼,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他戴着胶皮手套,琥珀似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正等待着她的回应。   嘉莉垂下双眼,顺从地拉开自己的衣衫,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室内的温度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半分,即使天气转暖了,这样的温度对嘉莉来说还是有点冷,她甚至能想象出热度在空气中挥散奔逃的画面。   但她不能停下,汉尼拔还在看着自己。褪去外套之后嘉莉背过手,解开了内衣的扣子。   她扬起头颅,躺在了床上:“会很疼吗?”   男人俯下|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嘉莉在他刀削般的面庞中寻找到了像是安慰也像是玩笑似的笑意:“拆线并不为了创造伤害,嘉莉,是为了让你的伤口更好的愈合。”   也对。况且再重的伤她也经历过,就算是疼,也总不会比玻璃直接插|进胸口更疼。可即便这么想,当感觉到汉尼拔的手按住自己的身躯时,她还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掌停留在嘉莉的肋骨之间,隔着胶皮手套,汉尼拔的手比清凉的空气更加冰冷。医用剪刀的棱角蹭过自己的皮肤,那生硬的触感和温度让嘉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接着汉尼拔握着自己肋骨的手紧了紧:“别动。”   那一刻,嘉莉莫名地觉得自己像是躺在砧板之上的猎物,一|丝|不|挂,无法动弹,只能认命地等待着他沿着伤口的轨迹剪开自己的胸膛。   这样的想法使得嘉莉抬起了眼。汉尼拔并没有看着她,透过男人散落的发丝嘉莉能够观察到他正全神贯注地锁定住自己那封丘之间的伤口。剪刀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的手掌松了力道,然后熟练地剪断针脚整齐的黑线。   整个过程快的嘉莉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结束了。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针线与剪刀。”汉尼拔摘下胶皮手套,把它与医用剪刀都放好,以一种医生特有的、无可奈何的语气开口,“不然的话,任何一个受过伤的孩子都会学到避免伤害,而不是在出院不久之后再次制造伤害。”   嘉莉回给他一个耍赖一般的笑容,她伸出双手,攀上了男人的胸膛。将自己赤|裸的身躯送入汉尼拔的怀抱:“习惯医生的剪刀,可不一定能习惯屠夫的剪刀。”   汉尼拔笑了起来,他的手臂环过她的后背,嘉莉能感觉到男人的手停留在她背部那个与胸口的伤类似的疤痕处:“这太伤人了,嘉莉。”   但她说的可是实话。   在汉尼拔的剪刀触及到伤口时,嘉莉有种他真的会动手的错觉——剪开那正在愈合的伤口,扒开她的胸膛,看看藏在皮肉与肋骨之下跃动着的心脏里,是否隐藏着她没有告知于他的秘密。   说到底还是心虚吧,嘉莉在心底默默地想。依偎在汉尼拔的怀里她仍然能感到安心与愉悦,但嘉莉也能清晰地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谎言,她与汉尼拔离得还是那么远。   她得想办法弥补这点。   “我在整理自己的记忆。”于是嘉莉凑到汉尼拔的耳边,小声开口,“找到了许多很有意思的过去。”   这的确引起了男人的好奇心。他低下头对上嘉莉的双眼,总是高深莫测的面庞中浮现出几分了然的色彩:“建造记忆宫殿的过程很漫长也令人愉悦,在这之中常常会有惊喜出现。你想起了什么,嘉莉?”   “我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问妈妈自己从哪儿来时的场景。”嘉莉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你不知道当时她的表情究竟有多可怕。她说我是被恶魔勾|引的女巫,可是我觉得当时的她才是那个从地狱来的魔鬼。”   “你戳到了她的痛处,嘉莉。”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她竭嘶底里的态度吓的我连哭出声的勇气都不见了。”   说着嘉莉不安分地在男人的怀抱中扭动着身躯,试图找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她拉近了自己与汉尼拔之间的距离,接着开口:“我还想起来有一次我在洗手间碰见了苏,那个时候我用魔法震碎了水龙头上的玻璃。她从隔间走出来时脸上的颜色真是精彩极了。”   “可惜我当时见到她就怕的要命。”嘉莉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匆匆溜走了。”   汉尼拔认真地听着她的话,他的另一只手落在了嘉莉扬起的嘴角边沿:“你看起来并不难过。”   “因为我感觉到了她们的恐惧。”   嘉莉微微阖上了眼,撒娇似的用自己的面庞蹭着男人的手指,如同还没睡醒的孩童一般开口说道。   “当时的我在害怕,以至于忽略了她们的畏惧之心比我要更加强烈。那是……如此的美味,汉尼拔。她们的恐惧让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那么,”汉尼拔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把这些记忆存放在哪个房间里?”   古堡的,哪个房间里?   嘉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在自己尚未建成的行宫中搜罗了一圈,而后绽放开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要把它们藏在主卧的梳妆台里。”嘉莉认真地开口回答。   还必须是大人永远不让孩童随便乱动的那个抽屉之中。母亲也有一个梳妆台,纵然比起城堡里的那个朴素很多也低贱很多,但对于嘉莉来说它们同样是无法触及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能碰得到了,不仅碰得到,还要每天每夜都打开它们,享受其中的记忆。   这样逆反的心理让汉尼拔流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只是这样顽劣的把戏也能使你心情愉快,想取悦你实在是太过简单了,嘉莉。”   “但这还不是让我最高兴的。”嘉莉直视着汉尼拔的眼睛,继续开口说道。   “我听着呢。”   “我突然发现我的城堡……不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男人放在自己背后的手停顿了瞬间,嘉莉捕捉到了。   每次提及她梦境中的古堡时,汉尼拔都会展现出超乎她想象的兴趣。原本嘉莉以为这样的兴趣是因自己而起,但是威尔的话让她或多或少的意识到……他在意的,可能只是那个梦境。   “走在记忆宫殿的长廊里,”她抚向男人的面庞,喃喃低语,“我总觉得还少一个人,少一个帮助我塑造它……塑造我的……你。”   嘉莉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想和你分享它,汉尼拔。”   这并没有换来男人的任何反应,汉尼拔在听到嘉莉的话后给她的只有沉默。但是嘉莉知道他听了进去,他停留在自己后背伤疤的手指正轻轻地在自己的皮肤上画着圈。   片刻之后他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如同大提琴般优雅低沉的声音传入了嘉莉的耳膜。   “上午我到杰克那里走了一趟,他请我去给最新的凶杀案做侧写。”男人意味不明地展开了新一个话题,“这已经是第三起案件了,整个现场就像是孩童肆意挥洒笔墨的画纸一般天马行空,但fbi找不到任何痕迹,连凶手存在的证据都没有。”   “你认为是我干的。”   “是你干的吗?”   你这是在为我寻找理由吗,汉尼拔?寻找隐瞒你、欺骗你的理由?这真稀罕,一个恶魔竟然会为他人开脱。   ——汉尼拔竟然为她寻找理由,这样的念头仅仅是在嘉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足够她偷乐一整天了。   “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答案呢?”嘉莉没有直接回应汉尼拔的问题,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   而作为给自己的回应,汉尼拔只是再一次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彻底消磨掉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缝隙。   这是汉尼拔第一次主动吻上嘉莉。   他凉薄的嘴唇覆盖住嘉莉的嘴唇,这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场景,嘉莉却止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男人的手托住了她的大腿,这样的动作应该是爱|抚才对,可他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皮肤时嘉莉只觉得像是魔鬼化成了蜘蛛,用他锋利有力的节肢牢牢锁定住了自己。   可饶是如此嘉莉依然给出了回应,她停留在男人脸侧的手转而挪到了他的后脑,她接受了他的吻,并且轻轻启开双唇,邀请他入内品尝探寻。   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没穿衣服还是不够啊。嘉莉的另一只手与男人衣衫上的纽扣粘连在一起,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笨拙了,这引得汉尼拔低低笑出声,离得那么近,嘉莉甚至能数出他的胸腔颤动的规律。   他结束了那个吻,冷声开口:“我愿意与你分享它……你的城堡。”   .   汉尼拔·莱克特从欢愉之中抽身而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披上自己的衬衫,将纽扣重新一粒一粒系好。   然后他转头看向蜷缩在被单之中,已经步入梦境的少女。   嘉莉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早在他为她拆线之时汉尼拔就看了出来。这应该是近几日她正忙于整理记忆宫殿的缘故,汉尼拔有过同样的经验,他知道这样的工程是多么的令人心醉沉迷。   适当的“活动”能帮助她暂且从忙碌之中脱离出来,汉尼拔也乐得帮她这小小的忙。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而后思路便被嘉莉搁在床头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思路。   他随手拿起少女的电话,看到的号码却不是汉尼拔预料之中的弗莱迪·朗兹,而是一个陌生来电。汉尼拔思索了瞬间,而后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嘉莉的社交关系几乎是崭新的,她与过去斩断了联系后,与她有联络的人都几乎是汉尼拔认识的人,“我是汉尼拔·莱克特。”   电话那端给出的回应只有沉默,在漫长的几秒之内汉尼拔能听到的只有对方陡然变得不知所措的呼吸声。   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然后通话结束了,那边挂断了电话。当忙音响起的时候汉尼拔将手机从自己的耳侧挪开,他再一次扫向完全陌生的号码,若有所思地打开了嘉莉的通话记录。   果不其然,他翻到了这个号码之前来电的痕迹,就在前几天的晚上,他外出狩猎,而嘉莉突然醒来的晚上。   是丹尼尔·布伦打来的电话。   汉尼拔转头看向嘉莉,在梦境中徜徉的少女睡容安详又美丽。   ☆、第42章 魔女涅槃42   “弗莱迪·朗兹为嘉莉·怀特撰写的书籍即将出版。”   汉尼拔·莱克特走进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的办公室,看到奇尔顿医生拄着自己的拐杖转过身来。   一眼看上去,奇尔顿医生和他的同事们并无区别,同样的西装革履,同样的高深睿智,但汉尼拔·莱克特看着站在窗边的男人,却莫名地想起了嘉莉·怀特本人对他的形容。   在他与嘉莉提及奇尔顿医生时,浑身上下只套着汉尼拔的衬衫的少女用那宽大袖口挡住了自己面庞。她眯了眯眼,而后以一贯率真又幼稚的姿态嘲讽地说,奇尔顿医生就像是童话里那个赤|身|裸|体却以为自己穿着世界上最华美衣物的皇帝,举着双手招摇过市,觉得人人都拜服在他的智慧与权力之下,实际上人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想到这儿汉尼拔以不易察觉的弧度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话。   看向他的奇尔顿医生继续说道:“……关于校园欺凌现象的书籍,这可不是弗莱迪·朗兹的职业方向。”   “朗兹女士为了嘉莉可是恶补了不少教育学的知识。”汉尼拔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而这只换来了奇尔顿医生探究的目光,这个精神病院里的国王流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每次他认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汉尼拔并不了解的讯息时总会摆出这样的神色。汉尼拔不动神色地等待着他,果然没等多久,奇尔顿医生再次开口:“我还听说……名属于嘉莉·怀特的那份经营权也卖了出去。”   这个倒是真的出乎汉尼拔的意料了,他侧了侧头:“我想嘉莉并没有公开这件事。”   “你那头稚嫩的斗牛可算得上是个名人。”奇尔顿医生用他一贯故弄玄虚的语调,炫耀似的开口,“她与你的流言在圈子里传的可不少。”   说着他又换上了通情达理的模样,感叹道:“不过我也理解,莱克特医生。对于像咱们这样的男人,年岁逐渐化为重量压在后背上时,或许也只有少女的呓语与呼吸能够唤醒睡梦之中迟缓的兽性。1”   即使汉尼拔自诩遵循着古老的礼仪,并不会轻易地与无知者计较,但奇尔顿的话仍旧让他不愉快地沉下了脸色。   他可以原谅卑贱之人的狂妄与谎言,却不能忍受他们这自以为幽默的冒犯。面对奇尔顿医生之时,汉尼拔大部分时间内都是以看乐子的心态看他表演。可纵然是观众,对台上丑角的卖蠢也是有忍耐限度的。   幸而嘉莉·怀特本人没有听见这句话,不然的话,恐怕是连汉尼拔·莱克特也拦不住日渐任性放肆的女巫撕碎面前的男人。   或许是汉尼拔不悦的沉默让奇尔顿多少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换上了补救气氛的态度:“她非常在意你,甚至想用自己弱小的力量来补救你犯下的错误,如今这样赤诚的姑娘可不好找了。”   说这话时奇尔顿医生试图用一种坦率的方式弥补自己的失言,但尴尬的语气仍旧从他的话锋中泄露了出来。   但这一次,汉尼拔的重点没有放在他仍然粗鄙的话语上。   补救他犯下的错误?汉尼拔·莱克特并不是个圣人,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生中犯下了不少错误,但这之中可没有哪件是嘉莉·怀特有资格补救的——在她的眼中自己是否会犯下错误,这还得另说。   然而奇尔顿口中的“错误”并不一定就是他真正的错误。   现在提出来,那肯定是最近的事情。   最近的事情……   汉尼拔端详着同行的表情,适时地在自己的话语中添上几分奇尔顿想要的疑惑:“弥补我的错误?”   “她请求我不要告诉你。”面子得保的奇尔顿医生看起来立刻自在了许多,他恢复了那装模作样地神情说道,“但我觉得你应当知情。”   这就是在自己走进办公室时,他会摆出那样得意洋洋的神态的缘由。   这个嘉莉·怀特口中赤|裸的国王还没有开口道出自己想说的话,汉尼拔·莱克特已经猜出了事实。   嘉莉的确在向自己隐瞒一部分事情,汉尼拔一早就察觉到了。他却没想到这事……与这所精神病院有关。   与这所精神病院有关,还是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么除了威尔·格雷厄姆还能有什么呢?   “嘉莉·怀特瞒着你来了两次,到这儿来见威尔·格雷厄姆。”奇尔顿医生的话语映证了汉尼拔的猜测,“她声称是为了保护你,汉尼拔。而她也的确从威尔那里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是撬到的,还是威尔主动提供的?   汉尼拔·莱克特今日是为了fbi的案件所来,那个新出现的连环杀手犯下了第四起案件。   一如前三起一样,现场除了散了一地的残尸与血液外找不到任何线索,整个案发现场就像是天真的孩童肆意创作的画布一样,血腥残暴的画面中透露出了天真又无限的想象力。   拿到现场照片的威尔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个相当任性的杀手。   是的,汉尼拔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误以为嘉莉向自己隐瞒地就是这件事。   意识到嘉莉·怀特成功的欺骗了自己时,汉尼拔有些意外地察觉到涌上心头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欣慰与骄傲。   就如同看着自己培养的花朵娇艳盛开,就如同看着自己雕刻的人像睁开眼活了过来——突破了虫蛹的成虫想要飞往何处,养虫人又该如何阻拦呢。培养的怪物从温床中爬出,如果还任由汉尼拔·莱克特一手控制的话,那他亲手喂养,亲手塑造的意义又何在呢?   他并不知道嘉莉·怀特是想起了忘却的事情,还是单纯地搜寻到了威尔·格雷厄姆的痕迹。   怪不得在他将凶手的怀疑刻意引向嘉莉时,威尔只是扯了扯嘴角,用非笑似笑的表情看向他。   “她能做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汉尼拔。”威尔如此说道,“你可要小心了。”   她总是能把事情办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漂亮,汉尼拔一直都知道。   他也知道,不论拼接而成的怪物是多么渴望完整与未来,终究不会背叛一手创造她的弗兰肯斯坦。然而即便如此,倘若破茧的昆虫试图转头来想捕猎自己……   养虫人只好扑杀自己辛勤劳动的结果了。   “我想这并不是嘉莉期待的结果,但是感谢你的好心提醒,弗莱德里克。”   于是汉尼拔·莱克特摆出了介于感激与惊讶之间的神情,缓缓说道。   “我会和嘉莉好好沟通这件事的。”   坦诚地,或许还可能是具有冲突性的。   .   汉尼拔又不在。   推开男人卧室的房门,清冷整洁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次嘉莉没有惊讶。   她还能怎么惊讶呢,午夜时分床上空无一人,只能证明她的汉尼拔再一次出门狩猎了。   并且这一次他没有隐瞒,当然,也没有提前说明。   上一次没有告诉自己,这一次嘉莉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理由选择沉默。汉尼拔知道她一定会半夜偷偷溜进他的卧室,这张空床对嘉莉来说不像是不辞而别,更像是一个提示。   一个……提醒自己寻找他的提示。   汉尼拔总是爱玩这种把戏,像是和小孩子玩猜谜游戏一样,留下零星线索等着自己找上门去。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又得去哪儿找他呢?世界这么大,她又怎么能知道……等等。   刹那间嘉莉的脑海中有一个不大可能的想法闪现而过,她反应及时的抓住了。现当代的科学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闪现有很多复杂冗长的解释与定义,但嘉莉仍然简单地将之归咎于本能。   她的本能促使她停住步伐,嘉莉若有所思地转过身,跑回了自己的卧室,从床头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开了通讯记录。   幸而没什么会给她打电话,自己也没有删除通讯记录的习惯,她把记录拉到底层,不意外地寻觅到了一个接听了的电话。那个号码是丹尼尔·布伦的。   嘉莉根本没有在那天晚上之后接起过丹尼尔·布伦的电话。   而来电的那个日期,是她胸口的伤拆线的时间。   她的恶魔总是喜欢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不是吗。   而当嘉莉·怀特推开丹尼尔·布伦的公寓房门时,蔓延在走廊里的血的味道已经向她证明了寻找的方向没有错。   她踏入客厅,熟悉的背影落入眼帘。   嘉莉挪开了眼,她看向今夜的受害者。尸体如同被拆散的玩偶一样散了一地,血迹撒的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同时又呈现出一种烂漫抽象的美感。   这不是汉尼拔的风格,嘉莉探究过切萨皮克开膛手的案件,她的汉尼拔连犯案都是那么的优雅冷漠。   同时嘉莉也知道这是谁的风格。   听到脚步声后站在中央的男人回过了头。   汉尼拔·莱克特穿戴着嘉莉早就见识过的防护服与塑胶手套,他转过身来,隔着塑料皮鞋踏在血泊之中发出了“啪嗒”的响声,目光相对之时嘉莉看到他那应该是琥珀色的双眼之中有隐隐的红色一闪而过。   他并没有走向前来,而是朝着自己礼貌地勾了勾嘴角:“晚上好,嘉莉。”   这是fbi最近在追查的,那个据说查不到任何线索,也寻摸不到任何动机与规律的连环杀手的风格。   汉尼拔以为这个杀手就是她,而现在,他学着那个杀手的手法,剖开了她的同学。   ——就在那个杀手刚刚犯下第四起案件的时候,就在汉尼拔白天刚刚去奇尔顿医生的精神病院的时候。   她侧了侧头,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同样地展开笑容。   “晚上好,汉尼拔。”   ☆、第43章 魔女涅槃43   杀死丹尼尔·布伦的那天白天,汉尼拔刚刚从奇尔顿医生的犯罪精神病院归来。   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是见过威尔之后下手。   嘉莉知道自己很爱多想,但她也知道自己过多的疑虑从来不是凭空产生的。汉尼拔早就在怀疑她在撒谎,那个时候他将自己的谎言推诿到新的连环杀手身上。   当时他以为那个杀手是她,她只是在隐瞒自己的杀戮。而昨天晚上,汉尼拔故意将她引到丹尼尔·布伦的家里,模仿着连环杀手的手段,肢解了她的高中同学。   现在的汉尼拔,还觉得连环杀手就是自己吗。   “ina,佛罗伦萨牛肚汤。”   汉尼拔的话语将嘉莉的意识拉回现实,她抬起眼看向餐桌,男人将餐盘端到了他的面前。还没动用餐具,嘉莉已经嗅到了来自于番茄与奶酪混合起来的甜香味道,她侧过头,像是询问般对上汉尼拔的双眼,后者细微地动了动嘴角,掌握到嘉莉的意图后,继续开口。   “希望你对于动物的内脏没有抵触的心理,嘉莉。”   “如果我介意的话,”嘉莉等待汉尼拔坐到餐桌的对面之后,才用她一贯轻声的方式说道,“在你采集食材的时候,我就会出言阻止了。”   汉尼拔笑了起来。   她那衣冠楚楚的恶魔是如此的满意,在她款款落座之后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致,这让嘉莉甚至觉得汉尼拔有点像是在沾沾自喜。   是因为彻底与自己坦诚相见而自喜,还是因为其他的?嘉莉并不知道汉尼拔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让他突然对丹尼尔动手,但现在男人的态度让嘉莉清楚的意识到,在这场隐瞒与隐瞒之间的竞争之中,她的汉尼拔非常轻松地,再一次把握住了主动权。   “很多人不习惯于餐桌上出现内脏,他们认为这很残忍,违背于上帝所规范的道德。”男人拿起了勺子,“然而上帝的道德并不能约束我。宰杀牛羊食其肉,与食其内脏,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听到汉尼拔的话后嘉莉勾起了嘴角,她也拿起勺子,垂眼看向盘中嫩红色的汤汁,歪了歪头:“宰杀牛羊与宰杀人类,在你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男人并没有接下她的这句话,汉尼拔以一种近乎于探究的目光扫了嘉莉几眼,而后饶有兴趣地开口:“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嘉莉。”   在亲手把所爱之人的头颅割下来后,嘉莉想不出有什么更血腥残暴的事情值得自己惊讶……而且汉尼拔杀人时从来不残暴,即使是模仿这个崭新的连环杀手时也一样。专业的外科知识给他带来了干脆利落的动作,在收割同类之时他的一举一动也是那么的优雅迅速。   不,在汉尼拔的眼里,丹尼尔·布伦并不算是同类。   那么,自己算是吗。   嘉莉把牛肚汤送进自己的嘴里,如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味。   “我……在这之前猜到了。”她如此说道。   然而汉尼拔只是无动于衷地接下了她的话:“是你猜到的,还是威尔告诉你的?”   他果然知道了。   当汉尼拔抛下这句话时,嘉莉发现自己冷静的超乎想象。她所做的只是放下了勺子抬起头,坐在对面的汉尼拔正等待着自己回答,从他的脸上嘉莉找不到愤怒或者质问的痕迹。   “所以你才杀死丹尼尔·布伦。”嘉莉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你知道了我在隐瞒你与威尔见面。”   就算连环杀手不是自己,汉尼拔也有办法让fbi追查到自己头上。丹尼尔·布伦一死,谁不会想到是嘉莉·怀特干的?虽然看她与案件毫无关联,但现在没有人能给杀手一个准确的侧写。她的追随者,那个迈克尔·道恩死的如此突然,医院现场里没有指纹,没有录像,房间里甚至没有任何人出现的痕迹,他就这么死了,除了没有把血涂了满地之外,与新杀手的手段多么的类似。   “是什么让你想到去见威尔的?”   “又是什么需要你如此大费周章呢,汉尼拔?”   汉尼拔给出的回应是一声叹息,他收起了摆在脸上的礼貌神情。   恶魔扯下了自己披着的人皮,男人的面庞上浮现出清晰地不悦的情绪,他轻轻的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嘉莉,这样的试探除了在你我之间增添隔阂外毫无意义,我希望与你开诚布公地交谈。”   嘉莉笑了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开诚布公。”   “拿问题换问题吧,我知道你也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汉尼拔也放下了勺子,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今夜坦白一切,他平静地看着嘉莉,再一次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为了什么而去见威尔?”   “为了我丢失的记忆。”   话音落下后,餐厅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汉尼拔总是不动声色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裂痕,他看上去有点惊讶,但那份惊讶很快就变成了隐隐的满意……满意,是的,嘉莉大概能猜得到他在为什么而满意。   “那么,你知道了。”作为始作俑者,汉尼拔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出乎意料地坦率道,“是我洗去了你对威尔的记忆……还有一些关于你过去生活的记忆。我认为这些记忆正在束缚你,嘉莉。你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与头脑,不应该让这些无用的道德与伦理而痛苦,从而牵绊住脚步。”   “你认为过去的威尔对我来说也是痛苦的吗?”   “你说他是个天使,你认为自己应当拥有一个天使吗?”   还是说,我看清的威尔·格雷厄姆的本质,令你恼火不已呢?你可以引|诱我堕入陷阱,却无法撼动他分毫。纵然扯碎了他的翅膀与胸膛,被囚禁在那尺寸大小的铁笼里,天使也依然是天使。   失去那部分记忆的嘉莉依然无法将威尔和梦中的那双蓝眼睛联系在一起,但是在理智上,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与弗莱迪·朗兹谈及出书问题时,提到了阿比盖尔·霍布斯的案件。她对我说我认识威尔,我却没有了印象。”既然要坦诚,嘉莉索性就直接道出了一切。本来她也没打算永远地隐瞒下去,“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丢失了记忆。”   得到答案后的汉尼拔点了点头。嘉莉无法辨认他此时的表示是满意还是怀疑。   汉尼拔也没有对解释做出评价的意思:“轮到你了。”   轮到她问问题了。   千百个问题涌上脑海,每一个都叫嚣着自己要抢先突破喉咙获得回答,然而等到嘉莉决心问出口时,所有的问题却又在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以陈述的语气,抛下了一个事实:“我的古堡……是你给的。”   记忆不会无端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城堡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清晰,与曾经天马行空的梦境完全不同。   汉尼拔并没有否认:“那是我幼时的家园,嘉莉。我想把我最美好的记忆分享于你。”   连那个让嘉莉亲切无比,甚至产生依赖与乡愁的城堡,也完全不属于自己。   嘉莉曾经宣誓要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全部奉献给汉尼拔,她做到了,而她的汉尼拔毫不客气地取走了她的一切,然后给了她需要的一切。就像是将一副平庸但是完整的拼图彻底打碎,然后按照自己的想象与喜好,尽情的填补不属于拼图的画面一般,他亲手塑造出了她,一个他想要的她。   威尔带着嘲讽语气问自己对于汉尼拔来说是什么,嘉莉想,她现在或许知道了。   “那个天使应该是你。”所以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嘉莉没有失望也没有恼怒,她只是道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站在我后面看着我的应该是你……不,你看着的不是我,汉尼拔,你看着的是谁?”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对汉尼拔提及城堡与天使时,男人的回应。她说自己想不起来那个天使是谁了,那个时候汉尼拔说,说不定是他呢。   是啊,如果这是他的记忆,那么天使站着的位置,或许就是他的。   他看着梦境中的“嘉莉”奔跑,看着“嘉莉”欢笑,看着“嘉莉”接过他手中的面包肆意地将食物喂给洁白高雅的天鹅。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自己,总是过分的纵容又宠溺,但是他眼中看到的却不是嘉莉·怀特。   汉尼拔·莱克特面对问题时表情仍旧淡然又镇定,但是嘉莉在他的双瞳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色彩。男人动了动喉咙,但等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冷冷地开口:“我曾经有个妹妹。”   “曾经。”   “她已经死了,她叫米莎。”   .   威尔·格雷厄姆毫无征兆地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黑暗入眼的同时死寂也一并传入耳膜。   时至深夜,连最不安的精神病患者都已经陷入了静默。然而威尔却清醒无比,他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从床上爬起来,转过身。   映着走廊尽头护工值班室幽暗的光芒,他从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抹金色的影子。   嘉莉·怀特在他的对面,坐在囚牢阴冷的地板上,抵着墙,表情冷淡。   一个瘦弱乖巧的少女,在毫无征兆又没搞出任何动静的情况下像幽灵一样进入自己的牢房,威尔想他的确是该惊讶的,但是他无法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寻觅到任何出乎意料的痕迹。   就像是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似的,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的女孩对着自己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轻轻地开口:“监视器在走廊上,照不到你的房间。而这个时间奇尔顿也不会监听你的梦话,不会有人发现我。”   “你是如何进来的,嘉莉?”明明知道这个问题傻得很,可是威尔依然问了出来。   “这个……”嘉莉像是无所谓似的侧了侧头,“我是个女巫啊,不是吗?”   ——他应该惊讶的,面对一个除了超能力外再也找不到解释的现象。   然而话到了嘴边时,威尔只是清了清喉咙,如同呓语般放缓了音调:“我以为上一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原本我也这么想的。”少女嘲讽似的开口,“直到刚才我从睡梦中醒来。”   “你梦见了什么?“   嘉莉·怀特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穿着睡袍还赤着脚的少女踱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如果不是她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是如此的刺耳,威尔真的会以为她是被汉尼拔·莱克特杀死后,前来向自己道别的幽魂。   “我想起了一切,威尔。”活着的幽魂小声说道,“所有的一切。”   ☆、第44章 魔女涅槃44   内心世界之中的城堡拔地而起,那高耸的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的窗户点亮了光芒,映照着被黑暗笼罩的天地如此富丽堂皇。   这是她的记忆宫殿,她辛辛苦苦,一砖一瓦,灌注了极大的精力与爱垒砌而成的宝库。   嘉莉·怀特行走在自己独有的城堡之内,踏进那庄严厚重的大门,爬上古老的楼梯,穿过灯火幢幢的走廊,最终步入华美的餐厅。她坐了下来,一手拿起餐刀,垂下眼,丹尼尔·布伦的头颅端正地放在餐盘之上。   她把昨晚的记忆藏在了他的头颅之中。   汉尼拔说开诚布公,他的确做到了。在那天的晚宴上汉尼拔告诉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你想起了什么?”   威尔·格雷厄姆从牢狱的床铺之中站了起来,他向前跨了一步,停在了嘉莉的面前。   她抬起眼,在黑暗之中青年的双眼趋于乌黑,可即便如此嘉莉仍然在那之中寻觅到了熟悉的清冷与睿智,这是天使的眼睛,嘉莉再也不会忘记。   “想起了……你我在这所地狱分店中见面的场景。”   属于地狱的死气在牢笼的空气之中蔓延,在嘉莉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这悲凉绝望的气息让她倍感安心,而现在,她却像是不舒服似地拧了拧眉头,然后开口。   “我是如何经由汉尼拔的暗示,给fbi错误的线索,让他们把我从这儿释放出去。”   她的恶魔用他那低沉的声线诉说着自己是怎样撕碎天使的翅膀,如何扯开他的胸膛,哪般收割了他的所爱,却在最后一刻差点由他逃离,为了保险只得将他丢进了牢笼之中,从长计议。   他还说这就像是他对她所做的一样,亲切地拢她入怀,将她身上的希望一根一根拔去,确保在天堂与地狱的界限之间徘徊挣扎的嘉莉·怀特再也感受不到上帝的光芒。   “还想起了他是如何将针头刺入我的身体里,那之中的镇定剂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循环的声音。”   只穿着睡袍,甚至还赤着脚的嘉莉终于察觉到了寒冷。窒息感一寸一寸的自脚踝向上攀爬,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却始终得不到空气。   “我的意志逐渐被剥夺,然后新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蔓延。”   说到这个环节时汉尼拔的面露遗憾的神色,他说那个时候她挣扎过,而他只是想将最好的东西赋予给她。   是的,嘉莉也记起了自己挣扎时的场景。   多亏了记忆宫殿,她在那深埋着的地牢里寻觅到了被封锁起来的记忆,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恶魔的手掌之下抗拒尖叫的。   躺在床上的嘉莉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地涣散消失,汉尼拔将全身赤|裸的她抱进怀里,男人一边擦拭着她皮肤上的鲜血,一边将嘴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要求她忘却掉对母亲的憎恨与懊悔。   她哭泣着哀求他放过自己,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试图将他从自己的面前推开,但是她没有办到。   嘉莉从来没有办到过。   她忘记了母亲死亡时自己的痛苦与绝望,她忘记苏死亡时自己的了然与哀悼,她忘记了德斯贾尔丁女士的脖颈折断时,自己将碎玻璃对准胸口,是想半途中放弃自己的生命,为她所犯下的罪孽殉葬来着。   但是她的恶魔把她救了回来,他无情地为她止住了血,然后将自己的记忆塞进她空旷的心灵,再一针一线地缝合好伤口。   汉尼拔第一次这么做时嘉莉剧烈的反抗过,第二次也是,但是等到第三次针头没入自己的肌肤时,嘉莉再也、再也没有力气拒绝恶魔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诱惑了。   “你问过我,汉尼拔把我当成什么,当时我回答不出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线在寂寥的牢房里回荡,嘉莉闭上了眼。   “现在我知道了,威尔。”   汉尼拔诚恳地告诉自己,她是他见过的最单纯,最美好的存在。   他希望在她的存在之中为米莎开辟一块独有的天地。   “我是他精心设计,亲手打造的,精致又漂亮的花瓶。”嘉莉扯起了嘴角,轻声开口,“专门盛放他人生中最珍贵的花朵。”   永远都是寂静空旷的内心世界里传来一声惊雷,然后大地微微颤动起来。坐在餐厅之中的嘉莉抬起头,她在长长的餐桌尽头处看到了汉尼拔·莱克特的身影。她的汉尼拔依然是一身规整昂贵的西装,脊梁挺直,手握着刀叉姿态优雅又自信。   他感应到自己的目光,双眼之中有让嘉莉倍感亲切地纵容一闪而过,男人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但嘉莉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看到了吗。   汉尼拔·莱克特无声地问道。   “那么,你又为何到我这里来呢?”   威尔同样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嘉莉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小心,他害怕自己只是他梦境中的一个幽影,稍微抬高点声音,就会被吓得挥散干净。   青年的目光与记忆宫殿之中的汉尼拔一样的纵容宠溺。   看到他的眼神时嘉莉像是听到什么嘲讽一般低低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及到威尔的胸膛,在她的梦境中鲜血淋漓的胸膛。   “告诉我,威尔。你现在看着我,看到的可是我?如果不是我,那又是谁呢?”   威尔的喉咙动了动,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表情变得无比艰难:“……我看到的是阿比盖尔。”   是啊,当然是阿比盖尔·霍布斯。同样的手染罪孽,同样的与汉尼拔牵扯上了关系,同样的年轻又幼稚,面对着与她如此想象的自己,威尔·格雷厄姆怎么会不想起她?   嘉莉收回了放在青年衣物之上的手,也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汉尼拔看着我时,看到的也不是我。”她冷冷地说道,“但我看向自己时,看到的是我。”   她的汉尼拔没有食言,他告诉了她一切。   在道出米莎的故事时,汉尼拔·莱克特的脸上有依稀人性掠过——人性,真是可笑,一个恶魔的五官之中竟然还能够容纳人性。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分享,他想把他的记忆慷慨的给予她。   但嘉莉清楚的很,恶魔的词典里永远没有分享这么一说。   ——我看到了吗?   我当然看到了,看到你是如何毁灭我的。   “你忘了咱们之间的交易了吗,你帮我找回记忆,我帮你找到阿比盖尔。”嘉莉退后半步,继续说道,“现在我找回了记忆。”   然后她听到威尔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嘉莉的心中有不可忽视的嫉妒一闪而过,是的,嫉妒。她嫉妒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娘有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拼出性命也试图保护她。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嘉莉深知她过去的自己也是有如同威尔般存在的人爱着自己的,她亲手杀死的他们。   而且,现在的她,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   于是嘉莉只是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开口:“汉尼拔亲口对我说……阿比盖尔还活着。”   在内心世界里嘉莉·怀特将目光从餐桌尽头的恶魔身上挪开,她放下了刀叉,起身离开。   大地的颤动愈发强烈,她一步一步地跨下台阶,离开了记忆宫殿。然后转过身,看了灯火辉煌的城堡最后一眼。   那天晚宴的汉尼拔问她是否愿意与他分享记忆,嘉莉同意了。但那不是真心的。   崭新的、高贵的记忆宫殿抖了抖,接着是死一般的静默,然后轰然一声巨响,开始倾颓崩塌——那么他的记忆,他的美好,嘉莉更乐得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你知道汉尼拔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道出这话的威尔几乎在哽咽,嘉莉在他的双眼之中看到了隐约的泪水,她知道这泪水并不是给自己的。   “我知道。”所以她只是无动于衷地侧了侧头,淡然地开口,“汉尼拔当着我的面杀死了丹尼尔·布伦。你猜等到fbi检查尸体的时候,会从他的身上查到汉尼拔的痕迹还是我的痕迹?”   杰克·克劳福德等待逮捕自己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他不会再放任自己逍遥法外。   “我想等我回去之后要面对的哪怕不是他的屠刀,就是fbi的枪口。”说到这儿嘉莉的语气中带上了自嘲的意味,“然后我会被再一次扔到这所牢狱里,重新落入汉尼拔的手中,所有的一切都将洗盘重来……到时候我可是想逃也没机会了。”   威尔低头看向她:“你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干什么,与你共同对付汉尼拔·莱克特吗?   “可惜……这不是玛丽·雪莱的小说。1”嘉莉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再次退后几步,重新躲回到阴暗的角落之中,“被创造出来的怪物不会转头与自己的创造者厮杀。”   记忆宫殿在顷刻之内化为灰烬,嘉莉站在废墟之上,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充实。   “他对我说,等到我成为完整的人时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最后,嘉莉·怀特深深地看了牢笼中的天使一眼。   “如今我完整了。”   ☆、第45章 魔女涅槃45   在之后,威尔·格雷厄姆问嘉莉想如何了结此事,嘉莉没有回答。   她眨了眨眼,人就已经回到了汉尼拔的公寓之中。赤着脚踩在卧室的地板上,清冷的空气灌进肺部让嘉莉恍然有种刚刚在牢狱之中的见面并不存在似的错觉。   天还没亮。   踱至浴室,嘉莉脱下自己单薄的睡袍,赤|裸的曲线暴露在新换的镜子之下。嘉莉伸出手摸了摸镜框的边沿,像是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而后目光挪向镜像中的自己。   胸口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但横亘在皮肤之上的伤疤是那么的丑陋显眼,就像是个烙印一般……烙印,严格来说也不算错。   这是杀死德斯贾尔丁女士后的证明,这也是……她彻底堕入深渊的证明。   嘉莉·怀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皮肤白皙、脊梁笔直,金发之下的面庞秀丽又干净,如果过去的她就是这副模样的话,校园欺凌的事情怎么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她是为了汉尼拔才蜕变的,这是他喜欢的模样。曾经的嘉莉为此看到男人满意的笑容时高兴的像是个得到圣诞礼物的小姑娘,而现在,透过镜子,透过这璀璨的面皮,嘉莉看到的是与伤疤一样狰狞突兀,丑恶无比的魔鬼。   但这是真实的她。   冲洗干净后,嘉莉换上了崭新的衣物,仔细地整理好头发。   晨曦之前的天地一片黑暗,离开浴室后嘉莉立刻落入了虚无一般的死寂之中。她静静地路过走廊,迈下楼梯,转进了客厅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独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在提供着光芒,汉尼拔·莱克特正坐在壁炉的旁边。嘉莉停在了客厅门口,听到脚步声的男人转过身,站了起来。   背着光芒嘉莉看不清他的面庞,便也看不到他那衣冠楚楚的人皮与伪装。汉尼拔那隐匿在黑暗之中的轮廓就像是霜冻千年的碎石般冷硬,高大的身形几乎称为了一道屏障隔开了火焰的温度与冰冷的空气。   “嘉莉。”她的恶魔低声开口。   在黑暗之中嘉莉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打开了灯。   “原来你在这儿啊,汉尼拔。”她用毫无察觉的姿态随声说道,“怎么不去休息?”   怎么不去休息?在察觉到整个房间里所有关于嘉莉·怀特的痕迹全部消失后,他又怎么会休息?嘉莉并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她的话音落下后紧跟而至的是片刻的沉默,接着汉尼拔迈开了步子。   依旧是平稳的步伐,依旧是端正的身姿。在他走近自己时嘉莉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还是他的病人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第一次与他坦言苏的死亡,第一次窥见他真实的模样。   那时的他也是这么朝着自己走过来,那个时候……他是想杀死自己的。   “你去哪儿了,嘉莉?”   汉尼拔的气息在他的脚步停下之时扑面而来,离得那么近,嘉莉甚至能感觉到他过呼吸拂在自己的头顶。   她没有抬头。   “昨晚睡觉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原来不记得的事情,”这样的姿态几近威胁,可嘉莉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回答道,“所以就出去走了走。”   “那么,”听到这句话后汉尼拔的声线没有任何变化,“你想起来了多少?”   你一点也不意外是吗。嘉莉在心底嘲讽道,他当然不会意外,恐怕在看到自己的卧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汉尼拔就已经猜到了会有现在的对峙出现。   是的,对峙。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与汉尼拔·莱克特对峙的一天。   她歪了歪头,摆出一副尚还困惑的表情:“差不多全部吧,我也不敢确定。不过至少……我分清了哪些是我忘记的,还有哪些是你填进我心灵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呢,嘉莉?”   汉尼拔的语气还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公允,略微沙哑的声线发出声音好像只是为了等待嘉莉的答案。   就好像他完全没有想杀死自己的心思。嘉莉终于抬起头来,寻觅到男人的双眼,印象里那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条件下宛若漆黑,如同一口深不可测的枯井。这双枯井投射出来的情绪之中没有了往日的自己所熟悉的纵容与温情。   嘉莉绽放开笑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换上了一副怀念似的语气挪开目光:“我记得我还在医院的时候,你问过我是否可以展示魔法给你看……我当时说自己用不出来。”   她的恶魔动了动手腕。   ——她的汉尼拔和其他凡人一样,一开始就不相信魔法的存在。   然而嘉莉的的确确是拥有着来自地狱的力量……连她的恶魔都不曾拥有的力量。   她的目光转到男人的手腕处,稍微摆了摆手,藏纳在汉尼拔袖口里的手术刀砸进了她的掌心里。   冰冷的金属接触皮肤之时嘉莉打了个寒战,她握紧手术刀,凭空推开了站在面前的男人:“但是现在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这换来了汉尼拔略微惊讶的神情,但是那抹情绪很快就消失了,被重新推到壁炉旁边的男人并没有再次前进的意思,他侧了侧头,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这很了不起。”   就像是她展示的不是超出科学范畴的魔法,而是自己新制的衣服一样。嘉莉放下拿着凶器的手,感叹似的开口:“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放下你那冷静的面皮啊,汉尼拔。”   面对着无法撼动的力量,他不会惊讶吗?意识到自己对他真正的产生了威胁,他不会戒备吗?   他当然会,但汉尼拔只是站在原地,像是欣赏什么美景似的注视自己——欣赏美景,倘若不是那双眼里有嘉莉熟悉的隐隐红色闪现,她可能真的会这么以为。她的汉尼拔总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又坦然真诚,好像把世间的一切都牢牢的把握在手。   就是这幅神态,哪怕动个念头就能折断他的脊椎,嘉莉却依然觉得自己敌不过他。   “妈妈临死前哭着对我说……她不能再保护我了。”嘉莉换上了怀念的语气,缓缓说道,“不是因为我杀了人,而是因为我动用了这股力量。那个时候面对着她的刀子我以为妈妈已经疯了。”   母亲说自己会因为接近男人而带来无尽的灾难,投入汉尼拔的怀抱后嘉莉手中的血债正在一笔一笔的增加;母亲还说如果自己不死在她的刀下,迟早会落入魔鬼的圈套,成为罪恶的爪牙与邪恶的囚徒。   “妈妈总是对的。”   然而木已成舟,血债在她的双手中累积,嘉莉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魔鬼,汉尼拔·莱克特的面庞上依旧带着让过去的自己心安不已的笑容。是的,他在笑,像是在淡淡地嘲讽自己,也像是单纯地观察她的表演。   嘉莉竟然看不出自己与他之间的区别。   “我注定要成为和你一样的存在,汉尼拔。”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但是我在外面散步时突然想到,其实我有条捷径的。”   “说说看,嘉莉。”   “在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想杀了你时就动手。”   男人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用的讯息似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继而用陈述式的口气开口:“顺从自己的想法,从而满足你的欲|望。第一次成功之后,势必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惜当时你没有这么做。”   所以现在绕了个弯路也依然成型了自己,也没必要再这么做。   嘉莉扯了扯嘴角。   “你问我怎么处理的我的记忆……”再开口时嘉莉摆出了遗憾的神情,“很抱歉我抛弃掉你赠送于我的城堡和……米莎的记忆。”   当那个她从来没有念出口、却亲切无比的名字顺着舌尖吐出时,汉尼拔终于变了表情。   然后轮到嘉莉主动靠近汉尼拔了,她抬起了脚,高跟鞋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嗒”的声音,冲击着客厅里酝酿着的矛盾与危险。   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伟岸肃穆的雕像,此时的雕像正冷眼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嘉莉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杀意。   她可以用魔法束缚住汉尼拔的,让他像真的雕像那样一动不动,但嘉莉没有。   戳到了软肋了吗,触怒了你了吗,无情的恶魔终究是因为被踩到痛脚而暴躁如雷了吗。   就像是期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嘉莉克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轻盈的笑声在胶着的气氛之中听起来格外的凄厉。她抬起手,抚向男人的胸膛。   “可我无意伤害米莎,我爱她,就像亲生的姐妹一样。”嘉莉慢慢地开口,“但她是你的珍宝,你怎么能与他人分享呢?”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隔着布料摩挲着那已经愈合的疤痕:“把她存放在我这里,你看到的只是一个融合起来的残影而已,那既不是我也不是米莎。这是不对的,汉尼拔,米莎应该存放在你的心灵之中,这样你才能保护她。”   “这样……你不仅拥有一个完整的米莎,还能拥有一个完整的我。”   嘉莉捧起汉尼拔的手掌,将握着的手术刀重新放进他的手心里。然后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男人的嘴唇。   “我知道你一定联络了克劳福德探员,恐怕在我出现在客厅之前fbi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她凑到了汉尼拔的耳边轻声开口,“但是不用担心,汉尼拔。我早就说过,如果你要杀死我,我不会有怨言。”   “所以杀死我吧,剖开我的心脏,将它盛放在你的餐盘之中,反正我早就将它送给你了不是吗。实施你的计划吧,现在杀死我,然后把现场伪装成过失杀人的样子,没人会因为杀死女巫而责怪你——”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上帝是信实的,是公义的。”   她瞪大了眼。   打断了嘉莉的话后,汉尼拔伸出手,将嘉莉拉进了他的怀抱之中。他的嘴角贴在她的太阳穴上,嘉莉甚至能感觉到男人醇厚的声线传来时他的喉咙颤动的频率。   “——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汉尼拔怀抱着她,漠然地开口,“你认罪了吗?向上帝低下头颅,忏悔你的罪过,就像是你一开始做的那样。”   就像是一开始你承认我那样。熟悉的拥抱与熟悉的台词席卷着曾经的痛楚掠过她的脑海,嘉莉本能地欲图想向后退去,但这个念头刚刚形成之时男人便伸出了手,将她牢牢地扣在自己的怀里。   嘉莉听到客厅的窗户之外有车辆刹车的声音。   “这是你最后的退路。试图威胁我,激怒我,然后由我亲手杀死你。上帝会同情你,从而原谅死于恶魔之手的你。”   她的恶魔举起了手术刀。   “但我不会杀你。”   温热的液体飞溅,落到了嘉莉的面庞上。血液的腥气扑面而来,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汉尼拔终于松开了她,嘉莉抬起眼,看到男人整洁的衬衣上有殷红色的印记渲染开来。   他把刀子插|进了自己的肩膀,嘉莉知道那并不致命。   男人松开握着手术刀的手,转而抚向嘉莉的面庞。温暖的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嘉莉看到汉尼拔的眼中有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温柔与宠溺。   “你说是我创造的你……那么在创造你之前,连我都不会想到现在的你会如此的美丽。”   他端详着嘉莉,认真地开口。门廊外有敲门声响起,那听起来是如此的急促又紧张,但汉尼拔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   “破茧的虫总是要飞离的,带着自己的罪孽一起。所以走吧,嘉莉。我不会为你赎罪,永远也不会。”   “上帝也不会原谅你。”   ☆、第46章 魔女嘉莉46 很多年之后。 意大利,佛罗伦萨。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于七点钟在维奇奥王宫有一个演讲,或者说,现在应该是费尔博士。 在傍晚时分他便动身离开了住所,穿过繁华街道之时莱克特医生路过了一间香水铺子,近来每天出门时他总是要路过这个铺子,但是今日…… 莱克特医生停住步伐,目光挪到了商店的门面之上。开开关关的房门之内有隐隐的气味传来,比起往日陈腐又廉价的气味,今天的铺子里似乎是进了一批新货。 零碎的气味让他在记忆宫殿之中寻摸到了相似的味道,他侧了侧头,过往的画面自心头闪过,莱克特医生在回忆那一格一格的画面之时,最终将记忆定格在了嘉莉·怀特身上。 为什么是嘉莉·怀特?是因为这里玫瑰的芬芳与阿拉娜·布鲁姆赠送给她的香水气味如出一辙吗?不,不是的,那嗅起来无害又阳光的香水味放在嘉莉身上就像是套在孩童脚上的高跟鞋一样夸张又好笑。不是玫瑰,是蜂蜜的味道。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最终停留在了雕刻于记忆宫殿内的那座《圣特雷萨的沉迷》雕塑之下。 刚出浴的嘉莉·怀特吹干了头发,金发映照着昏暗的火焰仿佛散发着熠熠光芒。她穿着崭新的衣服站在自己的面前,表情温顺又优雅,身上那蜂蜜香皂的气味一如本人,幼稚又性感,还带着纯洁的直率与放|荡。 莱克特医生看着圣特雷萨充满着沉醉与欢愉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嘉莉·怀特逃走……亦或者说,自己放走她之后,杰克·克劳福德才带着fbi撞开了莱克特医生的公寓大门。在fbi冻结嘉莉的账户之前她已经把出书以及经营权的费用全部转了出来,莱克特医生不知道一个刚刚成年的姑娘是如何逃离追捕的,或许是凭借她那现有的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魔法吧。被全力通缉的嘉莉·怀特就像是午夜中的幽影一般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莱克特医生听说她在加拿大显露了踪迹,随后是欧洲,再然后,已然出狱的威尔·格雷厄姆找上了门来。 捅|进肩膀的手术刀让fbi将汉尼拔·莱克特定义为被连环杀手欺骗了的无辜者,但千算万算,他依然没有算到嘉莉将阿比盖尔·霍布斯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威尔。 阿比盖尔是汉尼拔准备给威尔的礼物,是准备在他如同嘉莉·怀特一样孑然一身退无可退,只得随着自己堕入深渊时赠送的大礼——莱克特医生原本以为放她离开是自己的胜利。毕竟那个时候嘉莉摆出毫不在意的神情试图激怒自己动手杀死她,是为了完成自己最初“赎罪”的愿望。 莱克特医生原本是打算杀死嘉莉的,他可以将现场布置成自我防卫的样子,但他没有。由自己杀死嘉莉,对她来说是个终结。既是生命的终结,也是罪孽的终结,那是对她所做一切的否定,在嘉莉看来,恶魔的否定就等于上帝的接纳。 但莱克特医生一时忘却了他的姑娘总是能让他惊讶,即使离开后也是一样。 嘉莉将礼物的内容提前透露给了威尔,这给了他希望,也让不知情的莱克特医生彻底栽了跟头。 威尔·格雷厄姆最终找到了阿比盖尔,并且逮捕了他。 在监狱中莱克特医生可听不到关于嘉莉·怀特的消息,不过好在那段时期里他的生活重心也彻底与年幼的女巫断了瓜葛。 一直到现在,他从美利坚的监狱中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定居到意大利,这期间莱克特医生特地探查过关于嘉莉的消息,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由于毫无线索所以人们已经开始逐渐淡忘曾经女巫的姓名了,上一次据说有人看到她还是在东欧,那是四年之前。 莱克特医生确信嘉莉还活着,并且生活的很好。她或许在自己越狱的新闻传出的当天就拿到了消息,但嘉莉没有试图与他联系。 这很正常,不论嘉莉是否联系自己,莱克特医生都能想到充足的理由。 牢狱的日子fbi和奇尔顿医生经常会试探嘉莉的事情,他们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帮凶与跟班。事实上莱克特医生主动想起嘉莉·怀特的时候并不多,大抵也就三次。莱克特医生认为,如果嘉莉从自己的生命轨迹中抽身而退是个聪明的选择,但他觉得她不会这么干。 他的造物,他的姑娘,没人会比他更了解。 尝过人肉味道的野兽会自此将人类列入自己的食谱,得到赞扬的孩子今后会记住正确的道路。曾经获得餍足的嘉莉·怀特,在自己的欲|望还没有彻底达成的前提之下,怎么会善罢甘休? 当然他与嘉莉都知道她的欲|望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杀死越多的人这道沟就越难填,而她还想要自己。 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灵魂,以及更多,多到连她自己都摸不清的地步。但汉尼拔·莱克特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偏偏就是这个不可能满足她。 所以他的嘉莉会回来的。她会像是嗅到腥味的深海鱼类一样游到自己的身边,张开她锋利丑陋的爪牙。并且莱克特医生莫名的有种预感,此时此刻的嘉莉·怀特早已悄无声息的在自己的附近徘徊,她就在意大利,就在佛罗伦萨,就在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汉尼拔·莱克特从记忆宫殿回归现实,感应到背后两道灼灼的目光,警觉地收回了放在香水铺子上的目光。 他被人盯上了,当然不是嘉莉·怀特。 盯上自己的当然不会是“费尔博士”的仇家,自己顶替的这个年迈庸俗的学者一辈子过的平凡又毫无滋味,他不可能惹上什么人。那就只能是为自己而来的了,并且不是警察也不是美国的fbi,应该是私人恩怨。 那么…… 就在莱克特医生想继续往下思索的时候,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打断了他。 他摸出通讯设备,低下头,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一种强烈的、难以言说的直觉自莱克特医生的心中闪过,那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盯着那个号码几秒钟后,按下了接听键。 然后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有点陌生的女人声线,自电话的另一端传入他的耳膜。 “是梅森·维杰的人,他等躺在大洋彼岸的病床上等着将你喂猪呢。”那个声音带着笑意轻声开口,“很久不见,虽然我相信你有办法脱身……但是需要帮忙吗,汉尼拔?” 即使时光褪去了少女声线中的稚嫩与清脆,那取而代之的从容与成熟让莱克特医生有点惋惜,可他依然在第一时间听出了这个声音。 这才是嘉莉·怀特。 拿着电话的他,听到嘉莉的问题,勾起了嘴角。 “为什么不呢?” 汉尼拔·莱克特反问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